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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夜已經深了,但長安城卻沒有關閉坊門,已經一連三夜了,這隻有在新年和上元夜會這樣,其他日子偶然也會不管,但像這樣一連三夜不關,十幾年來還是頭一遭。..

平頭小民不會明白這其中的緣故,夜不閉坊門會方便他們走親訪友,或者喝酒至深夜才歸,但很多了解時局的人都隱隱猜到了,這必然是和最近削藩危機有關。

事實上這是政事堂幾位相國做出的一致決定,五天之內夜不閉坊,便於大家溝通緊急情況。

夜裡飄起了雨絲,細細密密,雨霧蒙蒙一片,給溫暖的春夜帶來了一絲涼意,朱雀大街上,一輛馬車在雨霧中疾駛而行,馬車封得嚴嚴實實,只在車窗邊緣露出了一絲亮光。

馬車內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在奔行的馬車內顯得時明時暗,在一張小方桌背後,張筠正閉目長思,彷彿一個入定的老僧,在小桌上放着一封信,是劍南節度使高仙芝寫給他的,高仙芝無疑就是張筠的人,在各個節度使中,張筠最關心的也是劍南節度使,正因為有高仙芝這條路,張筠的很多門生都調至巴蜀各地為官,逐漸把持了巴蜀政壇,作為回報,張筠也是極力幫助高仙芝,在財力物力上偏向劍南軍,使劍南軍得以迅速發展,尤其在前年七月,張筠成功說服了李隆基擴編劍南軍,使劍南軍的兵力編製從三萬九千人提高到了九萬一千四百人,和范陽節度府持平,這樣一來,劍南軍便成了大唐的第三大節度使府,如果不是因為哥舒翰身兼隴右河西兩大節度使,高仙芝就會變成名副其實的第三大節度使。

但從去年開始的削藩潮也逐漸波及到了劍南,李隆基任命潁王李璬為劍南道觀察使、益州大都督,坐鎮益州,督促巴蜀鹽鐵,但很快又加封他為劍南節度副使,李璬是極有能力之人,只短短數月,成都府以北的兵力都被李璬控制,有四萬軍之眾,幾乎和高仙芝分治劍南了。

在幾個兒子中,李隆基最放心的也是李璬,因此他對劍南的削藩並不急切,他相信李璬最後能完全掌握劍南軍。

但不久前劍南出了一件大事,益州太守崔圓密告楊國忠,李璬根本就沒有奪高仙芝之權,兩人是在互相勾結作假,李璬有自立之嫌,作為保住劍南節度使的回報,高仙芝則全力擁戴他上位。

這封崔圓的密告信昨天送到了楊國忠府上,但崔圓事機不密,走露了消息,就在今天下午,張筠便收到了高仙芝的密信,一方面是懇求他幫自己保住劍南節度使,另一方面,希望張筠能勸住楊國忠,不要將崔圓告密之事告訴李隆基。

今天晚上,張筠便是趕去楊國忠府,試圖說服他扣住崔圓的告密信。

在時明時暗的光線中,張筠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知道自己在行一步險棋,但形勢十分危急,一旦楊國忠把告密信轉交給李隆基,高仙芝性命恐怕不保。

張筠在中唐政壇上被譽為不倒翁,長期主管戶部,不僅因為他是中唐名相張說之子,更重要是他善於利益交換,左右逢源,不願樹敵,因此無論是李林甫掌權還是楊國忠拜相,張筠都能和他們相安無事,這一次張筠也準備和楊國忠進行利益交換,解決高仙芝的危機。

張筠的身體隨着馬車而輕輕晃動,他在考慮用什麼來和楊國忠交換,其實他很清楚楊國忠最大的政敵就是王珙,而王珙的黨羽大部分都是從前李林甫的相國黨,所以楊國忠一直便想對李林甫家族下手,以株連的方式打擊相國黨人。..

不久前楊國忠曾經暗示過他,想在這件事上得到他的支持,但張筠當時沒有表態,今天他準備表態了。

馬車衝破了茫茫夜雨,駛進了宣義坊大門,前方不遠便是楊國忠的府邸了。

.........

今天正好是楊國忠妻子裴柔的壽辰,但今年過壽和從前的隆重熱鬧有所不同了,今年低調了很多,不僅是楊國忠,其他楊家人都是一樣,自從楊貴妃和李隆基鬧僵後,楊家便失去了往日的風光,他們就像被霜打過的葉子一樣,一個個都蔫掉了,在長安變得無聲無息,另外,楊家三姐妹中的老大秦國夫人在去年因病去世了,這便給楊家又蒙上了一層不詳的陰影。

所以今年裴柔過壽就顯得十分低調,所來慶祝之人都是楊家自己人,韓國夫人楊玉珮,虢國夫人楊花花,還有楊國忠的一些族兄族弟及他們的妻子。

楊家已經很難得有這麼一次聚會了,因此大堂上相對還比較熱鬧,眾人有說有笑,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盡量不提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裴柔今天是主角,她梳了雲鬢,滿頭珠翠,光彩奪目,身穿一襲淺綠色的六幅寬裙,用蜀錦裁成,極為名貴,外面下雨,略微有點涼意,她便又披了一件半袖短襦,胸開得很低,露出了大半個雪白的胸脯,儘管裴柔已經當了多年的官夫人,現在又有二品誥命,但她身上那種市井小家子氣依然難以去除,比如她的頭飾,真正高雅的女子大多隻插一支精美細巧的步搖便可,既簡潔又大方,更顯得風姿綽約,而裴柔頭上卻插滿了幾十件各種名貴的玉釵金簪,倒是珠光寶氣了,卻給人一種爆發戶的感覺,彷彿裴柔是首飾店的女掌柜。

倒是她身邊的楊花花打扮得雍容華麗,那不施粉黛的俊美,同樣穿一身寬幅長裙,但在她身上卻顯得飄逸秀美,不像裴柔那般沉重,再加上楊花花笑顏快語,不知不覺她成了壽宴的中心,主角裴柔反而成了陪襯,這讓裴柔心中很不舒服,瞅了一個空,她驚訝地指着楊花花的臉大聲道:“三妹,你的眼角怎麼會有皺紋了,是不是每天夜裡睡得太晚的緣故?”

她話中有話,幾個楊家的少年捂住嘴‘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楊花花臉色頓時一沉,一句話反擊回去,“我眼角沒有皺紋,是三嫂頭上太亮,把我的臉照花了。”

“怎麼會呢?你看,這明明是皺紋嘛!”

裴柔湊上前細數道:“一條、兩條、三條....”

她嘆息一聲,“哎!三妹,你真的有點老了,我是關心你,你可別往心裡去啊!”

楊花花冷笑一聲道:“我怎麼會往心裡去呢!我知道三嫂就喜歡數數,比如今天晚上,三嫂一定會把自己獨自關在房中,細心地數壽禮,一貫、兩貫、三貫.....咦!不對,這貫錢怎麼只有九百文,是誰送的壽禮,敢戲弄老娘。”

楊花花表演得聲情並茂,使大堂里一片哄堂大笑,不少女眷更是笑得前仰後合,氣得裴柔臉色發青,惡狠狠道:“我是很窮,不像某些人有皇帝妹夫暗送香粉,可以隨心所欲。..”

這句話一出,大堂里頓時鴉雀無聲,裴柔忽然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口中喃喃道:“我是無心之語,三妹可別往心裡去。”

楊花花卻無所謂,她懶洋洋挺了挺胸,淡淡道:“大堂里太悶了,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