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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忌指揮着大軍,在雨夜中衝殺着,血腥,泥土,雨水的氣息融合在一起,讓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在連續突破了兩座秦軍前哨營後,他清楚地感覺到,秦軍的軍心穩定了下來,堪堪敵住了他的攻勢,前軍的數量在不斷地減少,倒下的士兵中,魏人的數量飛快地上升着。

這絕對不是正常的情況,按照他的經驗,在這樣的夜裡,偷襲成功後,被擊潰的秦軍會自己沖亂友軍的陣腳,混亂會飛快蔓延,直到全軍潰散,一敗塗地才對。決不應該如此快速地組織起力量抵抗,唯一的可能便是秦軍中出現了能夠鎮得住場面的大將,而如今他面對的秦軍中,有這種能力的,只有那個死而復生的男人了。

“廉頗將軍,難道你真的連床都起不了了么?”

無忌向來鎮定的心神,這一刻卻格外的不平靜,朱亥的突襲,實在是太突然了,在這樣的雨夜,他臨時能夠調撥的兵馬,不過三四萬人,但是他確實在出陣的時候,便派遣了侍衛去通知正在養傷的廉頗,讓其調遣其餘兵馬前來接應,但不知道為什麼,援兵到現在都沒有到來。

前陣的壓力越來越大了,無忌放慢了速度,開始調整變得有些散亂的軍勢,以確保後路的安全,因為事發突然,他臨時調撥的兵馬,不過三四萬人,打到這個份上,已經快到了極限了。

無忌連連地回頭,希望能夠看到那支能夠帶給他最後希望的援軍,但是他的心沉了下去,透過厚厚的雨簾,他隱約能看到來自魏軍大營的火光,而這火光,只能說明一件事。

秦軍並不是對他的夜襲毫無防備,恰恰相反,在距離魏營不遠,那個被稱為戰神的男人,安排下了一支伏兵,一旦自己發起突襲,則按照偵察所得到的消息行動,若魏軍只是出動了小部分,那麼這支伏兵就會出現在撤退的路上,為殲滅這支夜襲的軍隊爭取足夠的時間。若是魏軍全軍出動,那麼空虛的魏營和輜重,就是這支奇兵的最好目標。

但是不管怎麼說,魏營中的火光,告訴了無忌無比殘酷的事實,他所安排的援兵,並沒有能夠超出那個男人的算計,以廉頗的謹慎,是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來援了。

但是那樣又有什麼用,無忌帶來的這三四萬人,都是魏軍中的精銳,如果這支軍隊折在這裡,或者,最壞的情況,他自己戰死在這裡,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深夜,暴雨,廝殺,慘叫,在這樣的情況下,戰局正一步步地向著最壞的一面發展。

他今夜取得的戰果,也根本不足以扭轉整個戰局。

接下來會是什麼,失敗嗎?陷落以及死亡,願賭服輸。

但是......一切怎麼能就此結束,他還沒有找到朱亥,他也還沒有見到那個和他鬥了幾十年的男人。

下達了徐徐後撤,脫離戰鬥的命令,無忌手中握着長劍,單騎策馬向前,決然地走向秦人黑色的兵海。暴雨讓他的頭髮緊貼在臉頰和脖子上,身上的戰甲卻因為這種殘酷的沖刷愈加凜冽耀眼。

雨點變得越來越沉重,每一滴濺落在泥地上都會帶起混濁的血水和泥漿,白色的雨霧一波一波撲向衝殺中的人群,彷彿是大海白色的浪濤,蒼天看着芸芸眾生,將嘲笑的聲音摻入磅礴的雨聲。

秦國軍隊疑惑地看着對方開始後撤的部隊和這個主帥的舉動,竟然都愣了,一時之間沒有人往上沖。

無忌漸漸變得聽不清任何聲音,金屬相擊聲、馬蹄聲、嘶喊聲都變得很遠很遠。每走出一步,時間都好像存心逗留一般,從他的身邊放慢了腳步。

戰爭和歲月暫時離開了,閉上眼,大腦中閃回的一些片段撕裂了黑色的雨夜。

他看到在如血的殘陽下,那個人黑鎧金戈、身後鮮紅的披風在狂風中翻卷,桀驁不遜的笑容,眼睛像野獸一樣雪亮——那個被六國視為鬼神一樣的存在。

無忌在對方的陣營中尋找那個記憶中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很想親眼見到那個男人,他不是不相信廉頗,但是這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一點,那個男人真的又回來了?

雨水模糊了他的眼,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能夠感覺到,自己希望看到的那個人的到來。

就像是有一種無形而神秘的力量在牽引着他一般,又或者是看到了什麼,他忽然打馬衝到了陣前,

“前方的可是武安君?”無忌大聲喝道。

本來在這暴雨中,哪怕是相隔幾米,就聽不見對方的聲音,但是無忌的這一聲呼喊,確實地被白起聽到了。

而這一喊也警醒了發獃的秦兵,緊繃著弓弦的手指放開,黑暗中有幾支利箭飛來。弓弦彈射之聲同時也讓魏王的貼身禁衛撥轉馬頭往回沖。

“都住手!”白起大吼出聲,舉劍打落一支飛箭,但不知道為什麼,其餘幾支離了弦的箭支都偏轉了方向,沒有一支能夠接近無忌的身周三尺之內。

“停止放箭!!全軍後退兩百步!”白起舉起了手,下達了停戰的命令,追擊的秦兵放緩了腳步,緊接着他一抖韁繩,提着龍淵走到了陣前。

“你們也退下。”無忌揮手讓禁衛也離開。

原本兩人的身後是分屬兩國的大軍,但是在這一瞬間,這數萬大軍,在雙方主將鬼使神差般的命令下,默然分離開來。

忽然一種異樣的氣息引起了白起的注意,武將的直覺一向驚人地敏銳——並非是暗近的殺意,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讓人渾身難受的感覺。

在無忌的身後不遠處,禁衛正在遠離,其中有一個身材嬌小的小兵站在帥旗之下,在緊束的盔甲裡面,一片紫色的衣襟遮住了喉結。那個人和周圍的同伴不一樣,臉上沒有別人都有的焦躁和緊張,只是淡淡地看着無忌。那種表情似乎是一個人在街市上閑逛,挑選自己喜歡的物件。

白起的目光和那小兵對上的時候,對方不以為然的扭頭背轉身去,跟着同伴走了。背在身後的雙手中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夾着一支秦人的箭支,黑色的箭在他的手中化為飛灰散了。

剛才那股詭異的氣息便是來自此人,現在白起想起來了,這便是一種被稱為陰謀的味道,一種和自己來自同一世界的人所散發出的氣場。

但無忌並不知道這人做了什麼,他全部的心神,都被前方那個騎着馬上的男人所吸引。

“某正是白起,我該稱你是信陵君呢,還是魏王?”

“果然。是你。”信陵君的目光鎖住對方的面容,這樣的神情、這樣的氣息,不是白起又是誰?

可是,這個那麼熟悉的敵人不僅沒死反而風華正茂,而自己卻已經老去,這怎麼可能?他應該震驚,應該喝問,應該想想白起是不是有一個兒子,但是他都沒有。信陵君只是安靜地望着他,有太多的衝擊一下子堆在他面前,人反而麻木了。“稱我什麼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魏人無忌,而你是秦人白起,那個我一輩子的敵人。我以為十幾年前是我贏了,但是我現在知道,是我輸了。”

一股狂風卷過,無忌背後大旗旗杆齊中而折。

風中傳來悲鳴,死去的生命控訴着不甘和悲憤,夾帶着戰場上血腥的味道,在他身邊盤旋圍繞。布滿創痕和焦黑痕迹的戰旗在風中瘋狂地翻飛,猙獰的黑色絲線互相拉扯着划過天空,將雨夜中的畫面分割得支離破碎。

狂風中如泣如訴的幻聽似曾相識,曾經走過的路途中特有的氣息。信陵君倏地眯起眼睛,似乎在抵禦心中撕裂般的鈍痛,不知不覺間,兩行老淚,沿着面頰流下。

他知道,那是朱亥的英靈,在向他告別,又像是在向他講述些什麼。

你還想說什麼呢?我在聽,我在聽呢。

折斷的戰旗慢慢地倒在泥濘的土地上,旗面漸漸沾上了泥漿和血水,一個故事已經終結。

“朱亥死了?”

冰冷的風刺入骨髓,信陵君忍不住裹緊了戰袍抵禦身體失控的顫抖,雖然他的身後還有幾萬大軍,雖然他的軍營中還有五國最後的力量,但是他只覺得他是如此地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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