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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太子朱標正式出巡江浙,這次他不再是微服私訪,而是代父出巡,兩天前,朱元璋的旨意已經下發,命江浙各州府做好春耕之餘,全力接待太子出巡。

李維正雖然是朱標的私人幕僚,但朱元璋對太子身邊人審查極嚴,唯恐他誤交匪人,所以在沒有得到朱元璋正式批准前,李維正只能扮作侍衛與太子隨行,但朱標體恤下屬,知道他帶有弱妹,便賜他重幣,命他單獨南下,若有事情,可隨時聯繫,就這樣,李維正囊中豐厚,乘一葉扁舟,攜美遊歷江南。

這一天,李維正的小船在蘇州楓橋碼頭上緩緩靠岸,蘇州是大運河沿岸重要的商業城市,手工業和農業都十分發達,因此張士誠的緣故,朱元璋對蘇州一直課以重稅,故蘇州也是朝廷重要的財政中心,漕運極為發達,楓橋碼頭上,糧食、布匹、茶葉等大宗物資堆積如山,數以萬計的碼頭勞工在此謀生,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極為熱鬧。

“大哥,快看!”啞妹,不!現在不能再稱她為啞妹,一路乘船南下,十天時間裡,她的說話能力已經恢復了很多,儘管說得很慢,但不再像前段時間那般結結巴巴,一些短句已經沒有問題了,她姓郭,名叫倩倩,在正式戶籍中登記為郭倩倩,以後我們就叫她郭倩倩吧!小名啞妹。

郭倩倩指着遠方的一座掩映在竹林中的寺院,興奮得直跳:“那裡就是寒山寺么?”

李維正卻似乎沒有聽見她的驚呼,他恍若在夢中一般,‘夢裡不知身似客’,這裡就是他的故鄉嗎?小橋流水、粉牆黛瓦,潔凈的青石路,一切和六百年後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寒山寺邊夜泊楓橋,遠處還有鐵鈴關,他記得裡面是蘇州人抵禦倭寇的紀念館,而現在是船隻進入楓橋碼頭的收費站。

“大哥,你怎麼了?”郭倩倩拉了拉他的衣服,將他從對前世的追憶中拉了回來,李維正苦笑了一聲,“沒什麼,我在想舅舅住在哪裡?”

李維正的生母姓顧,原是蘇州大戶,洪武初年隨家人被強行遷往鳳陽,並在那裡嫁給了李員外,顧家為保住蘇州的商鋪,便留下了幼子,也就是李維正的舅舅,年年歲歲,因官府不批路引,李維正的外公和大舅便扮作乞丐回鄉祭祖,那時蘇州城內滿是鳳陽的乞丐,成為獨特一景,故後世流言:‘自從出了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荒,’便是出典於此,因為只有荒年,乞丐才會出鄉,年年歲歲大規模乞丐南流,外人不知,自然會以為鳳陽十年九荒。

李維正撓了撓頭又笑道:“好多年了,我都忘記在哪裡了?”

他聽父親說過,以前的李維正和他的小舅關係極好,每年春天小舅都要帶店裡的糕餅來鳳陽拜祭過世的外祖父,那些祭祀用的糕餅最後都進了他的肚子,前幾年他和繼母吵架,還時常嚷着要去投奔舅父,也來過蘇州兩次,當然,這都是過去的李維正,而現在的李維正卻是初次來蘇州,當然不知道他舅父店鋪在哪裡。

“大哥,夫人不給你地址了嗎?”一句話提醒了李維正,他臨走時,楊纓是給了他舅父的地址。

李維正急忙從行囊中找出那張紙條:閶門王狀元巷,閶門他當然知道,但王狀元巷他卻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一時竟怔怔發起呆來。

“大哥,你今天好怪。”郭倩倩詫異地看着他,彷彿他變了一個人。

“嗯,沒什麼。”李維正臉一紅,連忙叫住了一輛馬車,“啞妹,咱們走吧!”

兩人上了馬車,李維正對車夫說了地名,車夫一笑,振長鞭催馬疾行,馬車在狹窄的街道里奔馳,李維正默默地看着街景,雖然路人已經不同了,但後世的蘇州依然保持着明初的這種味道,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不知不覺,他的眼中湧出了淚水。

郭倩倩沒有說話,她似乎感受到了李維正內心的傷感,就宛如她那晚回京城一樣,她只是握着大哥的手,默默地將自己一份關懷傳遞給他。

......

閶門是明清時蘇州最繁華的商業中心之一,一幅盛世滋生圖,生動地勾勒出了蘇州當年的繁盛,雖然現在是抑商重農的明初,但閶門一帶已經顯示出了大明少有繁華景象,近千家商鋪林立次比,各種商品琳琅滿目,各種各樣的招牌掛在店門口,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

此時正是中午,大街上行人如潮、熱氣騰騰,到處可見前來送貨、運貨的馬車,李維正坐的馬車在人群中緩緩而行,走到大街的中段,車夫指走一條狹窄的小弄堂道:“這裡就是王狀元巷了,馬車進不去,你們自己走吧!”

“多謝了!”李維正給了他一把銅錢,帶着郭倩倩快步走到弄堂口,弄堂幽深,不知藏有多少戶人家,他卻沒有了具體地址,這時,他見一名中年男子正往弄堂里走,便連忙跑上去問道:“大叔,請問這裡有一個姓顧的人家嗎?”

中年人驚異地回過頭,看了一眼李維正,他忽然一把抓住李維正的胳膊,激動得大叫道:“大郎,是你嗎?”

李維正略略有些反應過來,但是還不能確認,“你是.....”

中年人狠狠地給了他肩頭一拳,笑罵道:“你這個臭小子,我是你二舅啊!這才幾年,你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李維正摸了摸肩頭,苦笑一下道:“我一時眼花,請舅父莫怪?”

“你小子,是不是見我手中沒拎糕餅,就不認識我了?”

李維正的二舅叫顧禮,繼承了顧家在蘇州的祖業:一家糕餅店,他見外甥到來,心中着實高興,拉着他便走,忽然見外甥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便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小子是不是拐了人家的閨女逃到蘇州來了。”

“舅父說哪裡話了,這是我的義妹,啞..那個,倩兒。”

李維正又回頭對郭倩倩道:“這就是我的二舅了。”

郭倩倩盈盈施了一禮,聲音比蚊叫還低地喊道:“二舅。”

“你這臭小子!”顧禮隨手抽了李維正一個後腦皮,笑罵道:“都叫我二舅了,還說不是拐來的。”

“爹爹,你昨天怎麼算的帳,明明虧了八百文,非說賺了錢,害得我們空歡喜一場。”不知何時,小巷內風風火火跑出了一個年輕的女子,約十六七歲,給李維正的第一印象就是一雙腿筆直而修長,她嘴唇剛毅,鼻子高挺,一雙細長的眼睛異常敏銳,顯得十分精明能幹。

“是嗎?”顧禮撓了撓後腦勺,恍然大悟道:“對了,我忘記把糖錢算進去了,唉!我說呢,虧了七八年,怎麼會贏利呢?”

他乾笑一聲,忽然又想起了外甥,連忙拉過李維正笑道:“英兒,你看這是誰來了。”

李維正聽父親說過,舅父生有一對孿生姐弟,姐姐叫顧英,弟弟叫顧俊,兩年前曾來過臨淮縣,在他們家住了兩個多月,這位想必就是她的表妹顧英了,他連忙笑道:“幾年不見,表妹越發俊俏了。”

不料顧英卻沒睬他,而是走到他身後,對郭倩倩親熱地笑道:“妹子,你叫什麼名字?”

李維正僵在那裡,神情尷尬之極,旁邊的顧禮心知肚明,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外甥的肩膀道:“你不是最喜歡吃舅父店裡的糕餅嗎?走!今天讓你吃個夠。”

說完,他拉着李維正便走,顧家的店在大街上,但他們家同時也是作坊卻在巷子里,不過離巷口很近,約走了二十幾步,便來到一座黑黝黝的門前,這是,李維正忍不住回頭瞥了一眼,見兩女孩在後面說說笑笑,神情親密之極,啞妹和同齡女子在一起,似乎比和他在一起時說話還順暢一點。

“大郎,就是前年你們打架那件事,她還記仇呢!”顧禮低聲對他說道:“你順着她一點,等她消消氣就過了。”

“我幾時和她打過架?”李維正苦笑一聲,隨着舅父走進了院子。

院子不大,靠院牆左右各搭了一個棚子,棚子下是一座灶頭,灶頭上正在蒸糕餅,巨大的蒸籠騰騰冒着白氣,“俊兒,你看誰來了?”

灶頭前站起來一名年輕人,也是十五六歲,身材粗壯,一臉的憨厚老實,這就是李維正的表弟顧俊,長得和他姐姐一點兒也不像,他抓了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道:“表哥,你幾時到的?”

李維正立刻喜歡上了這個表弟,他在懷裡掏了半天,什麼東西也沒找到,便掏出一塊二兩重的銀子,塞給他道:“表哥來得匆忙,沒有買東西,這點錢你就拿去買幾件衣服。”

“不!不!不!”顧俊嚇得轉身便跑,死活不肯接表哥的銀子。

“哎!都是自己家人,大郎快別這樣。”顧禮連忙阻止他道:“孩子還小,給他錢會把他寵壞了。”

李維正無奈,只得把銀子收回,他抬頭打量一眼房子,只見房屋都很老舊,屋檐也有點殘破了,看得出二舅家的光景並不好,李維正又笑着問道:“舅母呢?怎麼不見。”

“她在看店呢,大郎先隨我進屋吧!”

李維正剛進屋坐下,這時旁邊的小房間里出來一個老人,六十歲左右,頭髮花白,滿臉皺紋,背也有點駝了,他沙啞着聲音對顧禮道:“掌柜的,能不能再支給我一點錢。”

“大嫂的病又犯了嗎?”

老人長嘆一聲,低下了頭,顧禮搖了搖頭,從懷裡摸出個小布包,一層層打開,裡面是一卷寶鈔,最後也只有十幾貫,他取出兩張,遞給老人道:“這個月的糖錢還沒付呢!只能給你兩貫,真是對不住了。”

老家人接過錢,默默轉身進了小屋,李維正看得心裡難過,連忙從皮囊中取出一百貫錢寶鈔,硬塞給顧禮道:“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跟我客氣。”

“這...這怎麼好意思。”顧禮心中酸楚,家中確實窘迫之極,一共只剩下十五貫錢了,可是還欠着麵店近三個月的麵粉錢沒付呢!

他看看手中的一百貫錢,忍不住仰天長嘆:“我無能啊!顧家祖業被我折騰得快要倒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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