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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大爺見黃鼠狼人立而起,朝他欺身而來,心頭一驚。他為人本就迷信,登時醒悟,這耳帽莫不是黃仙皮做的?念及此處雙手一顫,耳帽噗的掉在地上。

他頭髮根直豎出了一身白毛汗,好巧不巧太虛觀里的道士正坐晚課,一聲法鼓響起,觀前忽地掛起一陣陰風,廟門口不遠,不知誰家祭拜仙人燒的紙灰,被陰風捲起,往關大爺身上刮來。夾道里的大黃鼠狼,也猛地仰頭髮出兩聲嘶鳴。關大爺悶哼一聲,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關大爺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家裡炕上來了,原來是門口鄰居傻柱子見它昏倒在外,把他背了回來。他醒來之後戰戰兢兢說了遇見黃鼠狼的事兒,還讓老伴兒趕緊把那對耳帽遠遠地扔了。接着就覺四肢酸軟無力,委頓不堪一病不起,連着發了三四天高燒,五天頭上才能下床。

聽到這韓大膽兒忽然插口道:

“嗨!我以為是嘛大事兒了!這不打岔么!您了(您了是天津人口頭語,念的時候得念“倪了”其實就是你或者您的意思)這是,洗完澡讓涼風一拍,凍着了,哪有什麼黃仙報仇!”

言罷就要拉着尤非往回走,可關大爺卻一把抓住韓大膽兒手腕道:

“不是!不是!沒說完呢……”

接着他伸手往前一指又道:

“這不到了么!你自個兒進院看看吧!”

原來說著說著,三人已經走到了青石胡同的胡同口,再往前不遠,左手邊就是關大爺家的獨門獨院。

還沒進院兒,就聞見一陣撲鼻的血腥味兒,帶着種動物的腥臭,讓人幾欲作嘔。推開院門有道小影壁牆,牆上赫然是一大片殷紅血跡,地上還有不少零星飛濺的血滴血點。

尤非比韓大膽兒大了十來歲,是街面上的老巡警了,平日里街面打架鬥毆的,混混鬥狠,經常鮮血滿地,也見得多了,並不稀奇。韓大膽兒雖然膽子大,看到這大片血跡,也是心頭一震。

三人繞過影壁牆走進院子,韓大膽兒有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影壁牆下的血滴,微一沉思,隨即便邁開步子走進院兒中。一進院兒,連尤非都吃了一驚,只見院兒中,到處鴿子毛,死鴿子遍地。牆上地上都有血跡,還伴隨着不少爪痕,抓痕間距不大,不知道是什麼動物抓的,整個院兒看上去觸目驚心。

這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面三間正房,右側是兩間廂房,左側挨着鄰院兒,共用一堵院牆。院牆不矮,個兒高的也得踩着凳子才能翻過院牆。院牆下擺着一排一人高的鴿子籠,籠子門都開着門,鴿子屍體早已散落滿地。

這時候,關大爺的老伴兒關大娘,站在屋裡推門往外扒頭兒,見是關大爺回來了,還帶回倆穿官衣的,就戰戰兢兢地推門出來,幾步跑到關大爺身邊站定。他一個女人,看見院子里的景象,早就怕得要命了,好容易見關大爺回來,就趕緊跑到他身邊壯膽兒,其實這倆人是麻桿打狼——兩頭怕,關大爺站在院里也是渾身發毛。

關大爺這院兒里就一個老伴兒。以前在北京城的時候,家裡的下人倒是不少,可自打搬到天津衛,家底兒薄了,養不起那麼多人,就都遣散了。老兩口本來有倆兒子,大的在前清新軍里當個校官,後來辛亥革命那會兒,和革命軍打仗,結果戰死沙場了。

小的那個從小溺愛,長大了也不省心,學了一身糟踐錢的壞毛病,還在北京那會兒偷了家裡古玩字畫去典當,弄點錢全扔的窯子里了。後來搬到天津衛,就偷了家裡房契去賣,結果被關大爺逮個正着,讓他一棍子打跑了,三年沒着家。後來總算是找到了,說是人在南京,現在學好了,還在政府里找了個差事,不過總也不回家,一年頂多來兩封信。現在這院兒里,就這老兩口,和十多隻鴿子。

韓大膽兒四處查看,尤非則開口問道:

“關大爺,您了是嘛前兒(前兒就是天津話時候的意思,嘛前兒就是什麼時候)發現院里這樣兒了?”

關大娘就戰戰兢兢地道:

“就今兒個!一大早兒!”

關大爺嘆了口氣道:

“我這病病歪歪十來多天,才好利索。之前見天做噩夢,昨個兒剛睡個踏實覺,一早兒起來,院兒里就這樣了。”

韓大膽兒仔細檢視院中凌亂細節,但依舊支棱着耳朵,聽尤非和關大爺說話。這時他拾起地上鴿子屍體,仔細看了看鴿子脖子上的傷口,又拾撿起地上的鴿子毛聞了聞,然後頭也不回地問道:

“您二老夜兒個沒做夢嗎?(夜兒個就是昨天夜裡)”

關大娘搖搖頭,關大爺道:

“沒有,之前倒是連着幾天,整宿做夢……哎!我可不是嚇得,我膽兒可不小,前清那會兒……”

關大爺是旗人,最好面子,愛充個大個人,怕外人被外人看扁了,正想掰兩句過往,找回點面子,韓大膽兒不等關大爺充完大個兒,就打斷他話頭,又問道:

“今兒,嘛前起的?和平時一個點兒么?”

關大爺稍一愣神就搖頭道:

“不是一個點兒,自打搬到天津衛,老城裡這晨鐘暮鼓的,每天卯正二刻就醒了,今兒個,直睡到辰時三刻才醒!”

老時年間,很多老人用不慣西洋鐘點計時,家裡雖然也有鐘錶,但依舊按一天十二時辰算。關大爺說的卯正二刻就是凌晨五點半左右,辰時三刻則是早上七點四十五。

早上起來,關大爺見滿院狼藉心裡發毛,疑心準是黃仙找上門了,他平時信神拜佛,這時卻心亂如麻,也不知道該找和尚還是找老道,來家裡降妖捉怪。只是忽然想到,官府衙門口兒都能鎮得住邪祟,於是就趕緊跑到了二所報警,想請倆官衣來家裡,藉著衙門口皇氣鎮鎮宅。

韓大膽兒聽完關大爺的話,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然後繼續查看周圍狀況。

尤非這時問道:

“您了恁么就認為,是黃仙來報仇了呢?就不能是晚上有人偷鴿子么?”

關大爺道:

“嗨!賣皮貨的老錢不是個好玩意兒,我還以為送我的真是狐嗉耳朵帽呢,敢情是黃仙皮做的,那天晚上在東門口,又讓黃仙順着味兒找着了,這可不就上門了么!”

韓大膽兒隨口道:

“您了把黃鼠狼當狗了,順着味兒就找來了!”

關大娘忙道:

“小夥子可不敢瞎說,黃仙可靈性了!神目如電,神耳順風,回頭再讓它聽見!”

尤非問道:

“那耳朵帽呢?”

“扔了!”

“扔哪了?”

“胡同茅房!”

尤非笑道:

“合著剛才說那麼熱鬧,您了把黃仙皮扔茅坑裡了!”

關大爺一聽恍然大悟,急赤白臉地趕緊跟關大娘說:

“對對!快!快!快!去找回來!”

關大娘一聽不樂意了,沒好氣兒地道:

“你扔坑裡的,你自己找去,扔都扔了,找回來那玩意兒還能要麼,再說,倒糞的老谷早把糞車拉走了,你往哪找去?”

關大爺急道:

“那怎麼辦,鴿子都死了,這要再找上門,就得拿咱倆算賬了!”

關大娘氣道:

“那也是先找你,耳朵帽你拿回來的,又是你扔茅坑裡的!”

尤非聽這老兩口子鬥嘴,捂着嘴直樂,剛才滿院子肅殺之氣,此刻卻蕩然無存,他趕緊打圓場道:

“嗨!鴿子都死了,這事兒就算倆了,您老公母倆,也別杞人憂天!”

關大娘接口道:

“你可不知道!這片兒都傳說,這套房子以前住的就是個不信鬼神的秀才,後來也是,院子里養雞,黃仙來尋貢品,吃了他家的雞,他就找人給黃仙兒下的套,後來真逮着黃仙,就讓他給打死了……”

“你知道什麼,就在這胡咧咧……”關大爺攔住關大娘話頭,接著說道:

“不是秀才,說是在衙門口當差的,身體倍兒棒,就因為打死了黃仙,後來沒二年就死了,死的時候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

尤非道:

“您老這都哪聽說的,我恁么不知道呢!”

關大爺道:

“你才多大年紀,那會兒還有大清國呢!”說著關大爺又尋思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

“這缺德趙屠戶,我說這麼好的小院,怎麼就賣我了呢!不行還得賣了這房,找房搬家!”

韓大膽兒也不再理會他們仨人,繼續查看牆上的抓痕。只見連鴿子籠包角的鐵皮上,都有幾道抓痕。他又繞過影壁牆,去檢查大門和門閂,大門上的漆,最多不超過倆月。門閂也上了漆,天氣炎熱,新漆發軟,要是插上門閂,門插關就會變得很澀,不易抽動,很難在外面從門縫把門撥開。

韓大膽兒轉回頭,怕隔着影壁聽不真着,提高聲音問道:

“早上起來,這大門是拴着的么?”

關大娘道:

“是啊,要不怎麼說奇怪呢!前些日子城裡城外都鬧弔死鬼兒,晚上誰家門都插得嚴嚴實實的!”

關大爺老公母倆和尤非,三人看着韓大膽皺着眉頭,在院子里兒走來走去,一會兒看看這一會兒摸摸那。他走到西牆跟抬頭看看院牆,又伸手去鴿子籠摸索了一番,然後似乎一無所獲,接着又去湊近牆邊,聞牆上血跡的氣味。他蹲下身,用手從牆上扣下點血跡,放在鼻子邊聞聞,又放在嘴邊,伸舌頭舔了一下。老兩口子看着,都覺得有點噁心,微微側頭咧嘴。

這時,韓大膽兒卻眉頭舒展,忽然一拍大腿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