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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蒼柏山上冷風如刀不同,走東線的這一支人馬仍然被困在霏霏淫雨當中,哪怕夜色如墨,也能看到頭頂厚重的陰雲在天空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滾涌着,篝火無法在空地上點燃,只能移進各自的帳篷里,搖曳的火光將圍在四周烤火的人的身影投映在帳篷上,如同一場場凄涼又荒誕的皮影戲,雖無人觀看,卻也無奈上演。

唯一會多看一眼的,便是站在營帳門口,望着這遠近數百帳篷上繚亂人影的宇文愆。

雖然周圍光線晦暗,他的眼睛卻一如既往的清凈明亮,彷彿這幾天趕路沾染上的疲憊和泥污都無法侵染他的眼神一般,可是,這樣明凈的眼瞳深處,在往北眺望的時候,又好像和天頂變幻莫測的雲層一樣,隱隱的涌動着什麼。

只是,無人看清。

寒風夾雜着冰雨吹過他的臉龐,也灌進了他的帳篷,眼看着火盆里的火焰就快要被吹熄了,一雙白皙的手將一件厚重的風氅披到了他的肩上。

宇文愆卻沒有立刻反應,直到過了好一會兒,才彷彿感覺到那一點暖意,慢慢回過頭去。

映入眼帘的,是虞明月那張明艷的臉。

也許是拜她那位命運多舛,卻也被半岩寺周圍的村民都交口稱讚為“美人”的母親所賜,她容貌妍麗,因為美得過於直接,堪稱俗艷,可俗到極致也美得不可方物;只是,她對周遭的俗世卻始終有一種冷漠,甚至譏誚之感,唯一能在她身上感覺到她對這世間留戀的,便是看向自己的目光。

但,哪怕近在咫尺,那雙明艷卻銳利的目光彷彿也仍然未能看清自己眼中涌動的黯然,只關切的道:“冷,進來休息了吧。”

宇文愆沉默了一下,又低頭看了看披在肩上的風氅。

然後笑了笑:“我都沒覺得。”

虞明月在帳子落下之前又看了一眼外面,然後道:“雨雪天氣比下雪還冷,你剛剛在風口上站了那麼久,整個人都失溫了,當然感覺不到。”

“……”

“再這麼吹下去,會感冒的。”

宇文愆也不是第一次從她的口中聽到那些陌生又有趣的詞句,只是經過這一年多的相處,有的她解釋清楚了,有的他自己也能體悟,倒也並不妨礙他聽懂她的話。

於是笑了笑,道:“好。”

說罷,便與她一道走回到桌邊坐下,沒有了冷風的侵襲,火盆里的火再次燃燒起來,有些熏人的熱氣襲來,反倒讓宇文愆有些不適。

他正怔忪的時候,坐在對面的虞明月已經抬頭看向他:“怎麼打這場仗,你

想好了嗎?”

“……”

宇文愆沉默了一下,然後淡淡笑道:“還沒有。”

一聽這話,虞明月的眉頭皺了起來:“那你,為什麼還不問我呢?”

“……”

“鶴心,這太子之位——”

她的話沒說完,宇文愆抬頭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道:“明月,你應該記住,我現在,已經是漢王了。”

虞明月目光一閃:“那又如何?”

“……”

“難道,我就不能再叫你鶴心了嗎?”

宇文愆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要提醒你,這裡,與伱的來處不同。”

“……”

“我雖然還不能完全理解你的來處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你卻需要理解這個地方——你直呼漢王殿下的字,是僭越,要被砍頭的。”

“……”

虞明月看了他一會兒。

和宇文愆始終溫和的目光不同,她的目光始終銳利,甚至比那些所向披靡的軍隊更加無懼無畏,半晌,才輕聲說道:“是啊。”

“……”

“我現在的身份,直呼你名,的確是僭越。”

“……”

“那我要——”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是幾個士兵匆匆的跑到了他們的帳篷前,急切的道:“殿下!”

宇文愆一聽,立刻站起身來。

虞明月的眉頭擰了一下,卻也沒有說什麼,只跟着起身走了過去,宇文愆親自撩開了帳子,只見三個穿着蓑衣的士兵站在門口,顯然是今晚列隊巡邏的,一見宇文愆

火把,很快就發現了三人,立刻有人上前來牽馬,迎着三人進入營地,走進中軍大帳。

一掀開帳子,就看那到裡面仍是燈火通明。

申屠泰倒是早已退下了,沒想到商如意竟還一直留在大帳當中,身邊只蹲着一個善童兒嘀嘀咕咕的說著什麼,似乎是在催促她去休息,而商如意只溫柔的笑道:“我再等一會兒,他們回來我就——”

話沒說完,就看到宇文曄和沈無崢帶着聶沖,渾身裹着夜露的濕冷之氣走了進來。

她立刻驚喜的站起身來:“你們回——”

又一次,話沒說完就停下了,但這一次不是被什麼打斷,而是她一眼就看到,宇文曄不僅帶着周身被夜露潤濕的冷氣,還有一股清晰得彷彿能直接侵襲到人身上的煞氣,而且,他的嘴角,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好像有些隱隱的發紅。

而更讓商如意驚訝的是,跟在他身後的沈無崢下巴和顴骨上也有一點淤青,一隻手還扶着一邊的胳膊,似乎是脫臼了之後又重新裝回去,還有些不自然。

兩個人的身上也都沾了不少泥土草屑,顯然是跟人動過手。

商如意立刻緊張了起來,緊盯着他們兩:“你們,你們出什麼事了?是遇到敵人了嗎?”

宇文曄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最終欲言又止,倒是沈無崢立刻溫柔的說道:“沒事,只是一點小傷。”

商如意急了——這怎麼是小事?

之前她就不放心讓身為秦王的宇文曄親自去探聽消息,之後又跟了一個沈無崢過去,這一晚她都心驚膽戰,哪怕對着前來關心自己的善童兒一直微笑着,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夜她的心都放在火上烤着;如今,人雖然平安回來了,可身上卻帶着傷,她又怎麼能夠不過問呢????

可看着沈無崢,眉心都豎起了懸針紋,卻還對着她溫柔微笑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是不會告訴她的。

更何況,這位兄長看似溫柔,心性卻比誰都堅定,他打定主意的是,是不會改變的。

於是,商如意轉頭看向一旁的人。

宇文曄,他本就是個面色冷峻,不輕易表現喜怒的人,而這一刻,雖然臉上也沒有明顯的表情,可他薄唇緊抿,哪怕沒有蹙眉怒容,也已經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更何況,他周身那伴着夜露濕冷而散發出的煞氣,更是令商如意呼吸都窒住。

這一下,彷彿連開口的餘地都沒有了。

但,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時候反倒是宇文曄開口,雖然聲音仍舊是冷冷的,卻是對着她,平

靜的說道:“只是遇到了幾個小賊,解決了就沒事了。”

“……!”

商如意一時呆住,睜大眼睛看着他。

這,似乎是這些天,他唯一一次,主動的跟自己說話。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耳邊響起的,又分明是他低沉的,帶着幾分疲憊的沙啞感的聲音。商如意的喉嚨梗了梗,半晌,才輕聲道:“哦。”

沈無崢不動聲色的看了宇文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