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愆
“因為，我忘了之前發生的事了。”
“啊！”
商如意驚了一下。
但她沒有再追問為什麼，反倒是抱着宇文曄腰的雙臂更用力了一些。
宇文曄說過，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他才四五歲，那麼小的年紀，卻受到了那麼大的驚嚇，也不怪他會忘記那恐怖的經歷；而宇文愆卻是將他從如同地獄一般的絕境中救回來的人，也難怪他會那麼想要再見到自己的大哥了。
她問：“那他――”
宇文曄道：“父親拗不過我，也是心疼剛剛大病初癒，死裡逃生的我，就硬把他從大岩寺帶回來。”
“……”
“可就在我見到他的那一刻，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
“而他，他看到我時的樣子，我想他也明白，我沒有忘記之前發生的一切。”
商如意皺了皺眉，問道：“後來呢？”
“後來，”
宇文曄的聲音多了幾分沙啞，道：“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但我和他之間，再回不到從前。”
“……”
“而他也越來越多的往寺廟裡去，就算父親生氣，關着他，他也會想方設法的去，父親實在管不住他。有一天，父親突然找到我，問我，那天在湖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動：“爹他，是知道什麼了嗎？”
宇文曄的氣息沉了沉，沒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商如意又問：“那，你是怎麼回答爹的？”
宇文曄道：“我說，我不記得了。”
商如意從他的懷裡猛地抬起頭來，目光在漆黑的夜色中閃爍，她沉聲道：“你為什麼這麼說？”
宇文曄的呼吸又是一沉，仍然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商如意看着他在黑暗中也依舊精光內斂的眼睛，想了一會兒，也沒再追問，只問道：“那，爹怎麼說？”
“我記得他看了我很久，嘆了口氣之後，就沒再問什麼了。”
“……”
“後來，聽說他同意大哥去修行了。”
“……”
“而大哥也從那個時候開始，改了現在的名字。他過去名‘晟’。”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
其實就算她嫁入宇文家的時候，宇文愆已經是個外出修行的狀態，但這個情況仍然令她非常的詫異，以宇文淵的心性，和宇文家在朝中的地位，再加上宇文愆國公世子的身份，不論如何，宇文淵都不可能允許這個嫡長子去修行。
但如果，他的心裡知曉一些事情，擔心一些事情，那麼這個結果，也不是不可能。
而宇文愆改名，“愆”這個字為名對一個世家公子來說是非常不得體的，甚至會影響到他人對宇文淵為人父的品格的評判，可他仍舊同意了，顯然，他的心裡透亮得很。
也難怪，之前董必正會那麼勸宇文愆了。
不論是不是兄弟鬩牆，手足相殘，對董必正來說，這都是宇文愆該做的事；而從宇文愆自己的角度來看，現在宇文曄與他爭奪太子之位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甚至令他的舅父都命喪九泉，他大概更會理解當初董必正對他的勸誡。
他認為他做錯的，也許對他而言，並不是錯。
商如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直到這一刻她才猛然發現，從剛剛宇文曄跟她說起水厄的事件開始，他們兩幾乎都忘了呼吸，現在總算緩過一口氣來，卻感覺到心頭陣陣的發沉，腦海里也彷彿有隆隆的巨響在一直不停的轟鳴着，令她心神俱盪。
她道：“他――”
話沒出口，就聽見宇文曄沉沉道：“好了。”
“嗯？”
“已經快天亮了，再不睡，你的身體可怎麼好？”
商如意懵了一下，才猛然發現他們兩說了這麼久，已經過五更了，再不睡就真的要天亮了。難怪覺得心頭一陣一陣的發沉，也不僅是往事給她帶來的震撼，是因為今天忙亂到現在沒有一絲喘息，也太累了。
這麼一想，倦意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宇文曄輕笑了一聲，再度將她抱緊，輕聲道：“有什麼話明。我讓你兄長進宮有事要談，睡晚了，明天沒精神的。”
一聽說沈無崢要進宮，商如意立刻又歡喜起來，忙答應着，便閉上了眼睛。
倦意很快便如同潮水湧上來一般將她吞沒，可就在商如意快要失去意識陷入睡眠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今天她那位兄長的舉動似乎一直有些奇怪，尤其是到了太子府之後，而在他們離開太子府時，他也好像單獨跟宇文曄說過什麼話。
說的什麼呢……
她一邊想着，一邊慢慢的睡著了。
這一覺，可惜她睡得也並不安穩。
原本從突厥回來的路上跟宇文曄說清了自己那一段詭異的經歷後，她就很少再做那些詭異的夢了，可這一晚，雖然時間並不長，可她還是陷入了一場異常漫長，又詭異幽暗的夢境里。
那夢中，她彷彿時時刻刻都受到威脅，那種生死一線的緊迫感也如影隨形，但她看到的，已經不再是那座在夢中非常熟悉的府邸，也不是刀光劍影的人間煉獄，而是一條又寬又長，看上去非常平坦的大道，可是在道路的兩旁，還有道路延伸向的前方，卻是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漆黑，一點光都沒有。
而黑暗中又有黑影搖晃，彷彿有人藏匿其中，危險的感覺不斷襲來。
商如意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唔！”
突然的動作，把剛剛走近床邊，似乎是想要叫醒她的圖舍兒也嚇了一跳，她一下子站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商如意：“王妃……”
突然在耳邊響起的熟悉的聲音，一瞬間便驅散了夢中的不安。
商如意滿頭大汗的轉過頭，再看到圖舍兒驚恐之餘仍舊關切的眼神，那目光也終於安撫了夢境殘留在她心神上的一點恐懼，她長出了一口氣，道：“你，你怎麼――？”
圖舍兒輕聲道：“時間太晚了，所以奴婢來看看。”
說著，她又小心的道：“王妃，你做噩夢了嗎？”
“……”
商如意沒有說話。
說起來，那並不算是什麼噩夢，比起過去那些血肉模糊的場景，昨晚的夢彷彿只是她走到了一個幽暗的地方，可是，那種恐懼壓迫的感覺，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讓她心驚膽戰。
沉默了片刻，商如意忽略了這個問題，往旁邊看了一眼，立刻皺起眉頭。
身邊的床榻，已經空了。
圖舍兒見狀，立刻道：“秦王殿下早起了。”
“又去練劍了？”
“沒有，聽說軍營那邊有點事，所以他過去看看，說是晚些時候回來。如果沈大人來了，請王妃先見着。”
一提起沈無崢要進宮，商如意立刻清醒過來，急忙掀開被子下了床：“服侍我梳洗。”
“是。”
他們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洗漱完畢，商如意看着時間太晚，也來不及用早膳，便只讓人送了一些茶點過來，等沈無崢來了，一道吃些喝些，也算是用過早飯了。而茶點剛送來一會兒，果然有人來報，沈大人求見。
商如意立刻讓人將他迎了進來，高興的道：“哥！”
沈無崢也是笑容滿面，但還是先對她叩拜行禮，然後才坐下，再看看商如意的臉，他立刻擔心的道：“你的眼睛怎麼這麼紅？昨晚沒睡好？”
商如意下意識的摸了摸眼角，回想起剛剛對鏡梳妝的時候也看到了自己一雙眼睛裡滿是紅血絲，昨晚跟宇文曄談到五更時分才睡，眼睛不紅才怪。於是輕笑道：“昨晚，事情多了一些。”
沈無崢立刻道：“你們在太子府的時候，出了什麼事？”
他如此篤定，甚至沒有問“是不是出了事”。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輕嘆了口氣，便將昨天發生的事，包括宇文曄告訴自己的那些往事統統告訴了沈無崢。
整個千秋殿，安靜得一絲風都沒有。
說完最後一句話，商如意看着桌案上的香爐里冒出的那一縷輕煙，終於在她的一聲無聲嘆息中微微彎曲了一下，隨即化開，彌散在空中無影無蹤了。
煙霧後，是沈無崢凝重的眼神。
他沉默了許久，道：“原來，宇文晟改名宇文愆，是這個緣故。”
商如意微微睜大眼睛：“哥，你知道太子的本名？”
沈無崢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瞼，淡淡道：“之前知道他跟你定親，我自然是要把他的事情弄清楚的。但這個人身上謎團太多――也倒是今天，才弄明白了那些事。”
原來如此。
想到兄長為了自己這般盡心竭力，商如意原本被往事折磨得有些寒涼的心口這個時候也暖融融了起來，微笑道：“我知道哥對我好。”
沈無崢笑着看了她一眼，雖然笑容似有些勉強，但仍然溫柔。
商如意又接着道：“可惜，世上不是每個兄長，都和你一樣。”
“……”
聞言，沈無崢的眼瞳冷了一些。
沉默半晌之後，他道：“他做兄長，是夠了。”
“……”
“但，他沒能做好自己。”
“嗯？”
這有些莫名的話讓商如意大感詫異，她疑惑的看着沈無崢：“哥這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