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這數日來,崔琅在洛陽城中甚是張揚。

為了將這份張揚貫徹到底,崔琅每每總要選在洛陽城中數一數二的酒樓中飲酒作樂,當然,一應賬單都記在范陽王頭上。

此一日午後,崔琅扶着酩酊大醉的叔父從酒樓中出來,聽着叔父口中醉醺醺吟誦着今日的《不如速死賦其五》——

近來出門,崔琅這位名喚崔秉的叔父,自來到洛陽之後,不時便會有一首《不如速死賦》面世,靈感噴發而從無衰竭之相。

“如此世道,不如速死……”

“為人魚肉,不如速死……”

“良辰好景,不如速死……”

“恰逢美酒,不如速死……”

崔琅每每聽在耳中,只覺若將自家叔父之號改稱為速死居士,倒也相得益彰。

但還真別說,他家這位叔父,這幾日來倒是憑着這一首首《不如速死賦》,在洛陽城的文人間殺出了一番名號來。

大約是世道的確艱難,大家的精神狀態普遍不算樂觀,叔父這自成一派的頹然批判之風,竟陰差陽錯地很是吸引了一批擁簇者。

不說別的,今日酒樓中慕名而來的文人,便有五六十號人。

崔琅大手一揮,宴請諸人,很是豪爽。

當然,賬依舊記在范陽王名下。

花着范陽王的錢,藉此結交了一把洛陽文人的崔琅,此際剛扶着自家叔父離開酒樓,忽聽身側的一名族中少年小聲問道:“六哥,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

崔琅腳下一頓,看向周圍。

這時,另一名族人也發覺了不對:“……那些跟着咱們一起過來的人呢?”

他們外出走動,總有一支護衛跟隨在側,時刻監視着他們的動向,可此時那些本等在酒樓外的護衛卻不見了人影。

崔琅將崔秉交給另一人來扶,自己則退後數步,回到酒樓門外,隨口向酒樓外招攬客人的夥計問道:“小哥可有瞧見隨我們一同前來的那些人去了何處?”

“約是兩刻鐘前就走了!”那年輕的夥計道:“那時有人尋了過來,同他們說了一句什麼,似乎是出了什麼事,便見他們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崔琅面色如常地點了頭,笑着同那夥計道了句謝,正要抬腳離開時,忽聽那夥計笑問道:“崔六郎君明日還過來么,來的話,小人提早給您留好雅間兒!”

崔琅眼睛微動,回頭朝那夥計一笑:“來,怎麼不來!好位置好酒,且都給本郎君留着!”

夥計咧嘴弓腰應着:“好嘞!您慢走!”

“六郎,那些人真走了?”見崔琅折返,崔氏一群族人們又走遠了些,一名子弟才緊張地壓低聲音問:“那咱們……逃是不逃?”

趁着此時天還沒黑,正是出逃的大好機會!

崔家眾人一時都躁動忐忑起來,這機會來得太過突然,他們甚至有種沒做好準備的感覺。

而如此關頭,大家都莫名下意識地看向崔琅,當然,除了崔塵——

崔塵緩緩搖頭,神情變幻不定地道:“此事頗為蹊蹺,恐怕其中有詐……”

崔琅謙虛求問:“那依塵堂兄之見,應當如何應對?”

崔塵神情鄭重:“六郎,你且容我想一想。”

……

天色將暗之際,負責跟隨崔琅等人外出的那一行護衛,回到了安置崔家族人的府邸中。

為首之人向一名侍從問道:“崔家人回來了沒?”

那侍從答:“一個時辰前便都回來了。”

為首的護衛:“??”

這麼好的機會,這群人竟然沒跑?

為首護衛擰緊了眉,崔家這群廢物腦子普遍缺根弦他是知道的,但缺到這種程度,倒也叫他始料不及。

次日,崔琅等人照常出門,那群護衛中途再次離開。

但等他們回到府邸時,一問才知,崔六郎張羅了一群侍從,正陪他蹴鞠……

再一日,在崔家眾人出門之際,那護衛統領直接聲稱有要務在身,未再跟隨外出。

然而待到天黑之際,再一問,崔家三十人,仍舊一個不少地回來了……

那名護衛統領沉默片刻後,忽然有些抓狂,竟有種想將一群倒霉孩子扔掉,卻怎麼也扔不掉的絕望。

至此,崔家眾人也都反應了過來,至夜間,低聲交談道:“……六哥,范陽王該不是見咱們一無是處,便想將咱們丟掉吧?”

“令節啊。”盤坐榻上的崔琅狀似欣慰地道:“你總算是反應過來了。”

“既如此,那咱們明日或可試着離開洛陽了……”一連想了好幾日的崔塵,在此時終於做出了決定。

卻聽崔琅搖頭道:“不,咱們不能走。”

有族人忙問:“六郎,這是為何?”

“憑什麼他們讓咱們來,咱們就得來,他們讓咱們走,咱們就得走?”崔琅悠哉地靠向榻中,道:“就該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小爺我還偏就不走了。”

崔塵嘆息着勸道:“六郎,你何苦要賭這份氣?”

卻見崔琅狡黠一笑,沖他道:“堂兄,咱們來都來了,總也不能白來一趟。”

崔塵一愣,下意識地思索間,只聽一旁的少年道:“六哥,咱們也不算白來吧,花用了范陽王萬兩銀應是有的……”

他們在吃穿用度上,半點沒同范陽王客氣——眼下想來,莫非是范陽王不堪重負了嗎?

聽一群少年胡侃間,一名中年族人正色提醒崔琅:“六郎可曾想過,范陽軍突然要放我等離開,這背後或是家主的謀劃與安排?”

崔琅看向那名說話的族人:“實話不瞞叔父,我也認為此事很有可能是族中的安排——”

崔塵忙問:“那六郎為何不願離開?”

“考慮到祖父並未讓人傳信告知這個安排……”崔琅道:“故而我想,祖父或許有另一重用意——讓我等自行選擇去留。”

眾人聞言大多怔住。

崔琅嘆口氣:“族中如今處境艱難,此次能讓人放我們離開,尚不知是承了何方人情……”

他若就這樣兩手空空地走了,總覺得怪憋悶的。

所以,崔琅心中起了一個念頭。

這正是崔琅近日一直外出晃悠的原因所在。

次日,崔琅仍舊去了那家酒樓。

他飲至半醉,去了酒樓後院里的凈房小解。

待從凈房中出來時,恰遇那名年輕的夥計迎面走來。

崔琅朝那已經眼熟的夥計笑着道:“小哥今日倒是清閑了。”

夥計應了一聲,將汗巾搭在肩上,待走得近了,卻是壓低聲音與崔琅問道:“崔六郎這是不打算離開洛陽嗎?”

崔琅眼睛微閃:“小哥生了一雙慧眼啊。”

夥計一笑:“崔六郎謬讚,小人就是靠這雙眼睛吃飯的。”

崔琅眉眼微抬:“敢問小哥是誰的眼睛?”

夥計的聲音不能再低:“我家主人今在汴州——”

崔琅眼睛大亮——他就知道,師父必然會設法聯絡他的!事實證明,出來閑逛是有用的!

緊接着,那夥計又快聲說道:“主人有言,若崔六郎想要出城,我等皆可暗中相助……”

崔琅強壓下內心激動,道:“有勞轉告,我暫時不欲離開洛陽……”

說著,看了眼四下,將早就準備好的書信極快地塞給那名夥計。

這一封書信,次日便被送到了汴州常歲寧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