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半坐位,吉翔也感覺自己呼吸越來越困難。
無數金星在眼前飛舞,吉翔隱約看見了孟慶非的身影。
幻覺,這一定是乏氧產生的幻覺!吉翔在心裡和自己說。
而吉翔每喘一口氣,氧氣應該是夠的,可氣體通過肺泡膜的時候卻出現了障礙。
吉翔也知道並不是自身機體功能有任何問題,而是從肺部破口冒出去的空氣把肺組織壓癟,導致氧氣無法通過肺泡膜、呼吸膜、毛細血管內的血液進行氧合作用,使血液中的氧氣含量升高。
可無論如何,他就是覺得自己已經壞掉了。
恍惚中,吉翔不再看見孟慶非,而是覺得自己是一台戰鬥中損壞的機甲,全身零件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自己能清楚的聽到零件和地面撞擊的聲音。
吉翔經歷過很多次感同身受,痛不欲生的、欲哭無淚的、恐怖詭異的。
然而當他感知到創傷性血氣胸的痛苦時,曾經的那些似乎不足為道。
身體里的力量快速抽離,吉翔癱坐,靠在120急診醫生的背上。
“小夥子,均勻呼吸,別太深也別太淺,你別緊張。”120急診醫生不斷的和吉翔說著注意事項。
尤其是緊張。
吉翔也知道哪怕是正常人因為情緒緊張也會導致呼吸困難。
如果自己是120急診醫生,也會和患者說別緊張。
可是!
自己感同身受的時候卻感覺到無限恐怖降臨,自己身處瀕死的邊緣,下一口氣能不能喘上來自己也不知道。
就這,怎麼能不緊張?
哪怕吉翔再怎麼強迫自己心平氣和都完全做不到不緊張。
“吼~”
“吼吼~~”
吉翔的喉嚨里發出細微的吼吼聲。
他知道這是氣管開始痙攣導致的,如果是老年人、有基礎疾病的話,怕是已經開始哮喘。
幾種病一疊加……
後果不堪設想。
真特么的難受啊!吉翔心裡吶喊着。
甚至吉翔覺得要是一直保持這種狀態,還不如死了的好。
“小夥子,你別緊張,就是個簡單的小毛病,到醫院下了管子把氣兒引出來就好。”120急診醫生安慰着吉翔。
“你放心,現在血氧飽和度還有91%,氣管也沒偏移。真要是不行的時候,我用注射器幫你把氣體抽出來。”
“你千萬別緊張,有我在。”
120急診醫生不斷的安慰着吉翔。
然而吉翔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有本事你來個血氣胸試試!
站着說話不腰疼。
他已經沒力氣想到自己剛剛在急診科對孟慶非的質疑,眼前金星閃爍,甚至吉翔隱約看見了一片大光明。
吉翔不知道大光明意味着什麼,他已經無力思考。
索性的是120司機經驗老到,沿途的私家車也很配合,並沒有耽擱,一路狂奔來到醫院。
“創傷性血氣胸!”120急診醫生大吼道,“抓緊時間!”
在車上他已經給急診科打了電話,但這時候120急診醫生還是大吼出來。
平車第一時間把吉翔推走,跟着平車的醫生瞥了一眼血氧數值,又聽診,平和的說道,“沒什麼事兒,怎麼看着這麼嚴重。這小夥子,夠矯情的。”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似乎是在和急診科醫生交流,可吉翔聽見了。
血氧飽和度91%的話的確沒什麼事兒,一會去胸外科下個胸腔閉式引流就可以。
要是感同身受前,吉翔一定會這麼想。
可現在!
吉翔已經開始在心裡罵娘。
平時溫和、優雅、從容的吉翔已經開始罵娘!
“抓緊時間去拍個片子,然後趕緊下管子。”急診科的醫生回答道。
平車轟鳴,吉翔聽很多醫生說過類似的話——急診平車的聲音最是討厭不過。
現在吉翔都感覺以後要是自己聽到這聲音,怕是會冠狀動脈痙攣,瞬間出現心梗。
“小夥子,站好了,只要幾十秒。”
胸外科的醫生安撫着吉翔。
吉翔此時此刻已經說不出話,他覺得自己像是一條被扔上岸的死魚,翻着白眼,連掙扎都掙扎不動。
胸外科的醫生還算是靠譜,他雖然覺得吉翔矯情,但因為沒有家屬,他穿着鉛衣在屋子裡陪吉翔,以免體位變化的時候吉翔摔下去。
45°角拍了一個“立位”片,胸外科的醫生湊過去看了一眼。
“血不多,肺組織壓縮60%,還行。”放射科的醫生很輕鬆的說道,“我看患者的情況,還以為人要不行了呢。”
“嗨,誰能想到一個年輕小夥子竟然這麼矯情。前幾天遇到個肺組織壓縮85%的患者,我收他住院他都不幹,說是一點感覺都沒有,還要去參加騎行。”
胸外科的醫生說著,瞥了一眼吉翔。
吉翔心中淚流滿面。
自己矯情么?
好像是這樣,可這些負面感覺都是自己清楚感覺到的!
現在瀕死感越來越重,乃至於思維都變得混沌起來。
吉翔腦海里只有一句話在盤旋——個體差異。
從前吉翔可沒想到過個體差異竟然這麼嚴重,一個肺組織壓縮不到80%的氣胸就讓自己欲仙欲死。
不!
是已經讓自己不想活了……
話是這麼說,但胸外科的醫生並沒耽誤時間,他抓緊時間帶吉翔回病區。
“準備好了么?”
回到病區後,胸外科的醫生馬上問道。
“準備好了!”
護士簡單幹脆的說道。
吉翔沒力氣坐着,而躺下後呼吸更困難,不管什麼體位、什麼姿勢都難受的一逼。
他的眼睛裡已經沒了光,看着胸外科的醫生在快速整理切開包,護士在一邊協助準備胸腔閉式引流瓶。
刀片、無菌巾、切開包、胸管、鹽水倒進胸瓶里,一切步驟都有條不紊,看樣子這家醫院還算是專業。
然而吉翔卻感覺到了相對論的威力。
胸外科的醫生已經足夠專業,護士配合的也沒有任何問題。
吉翔卻覺得他們的所有動作都像是慢動作,一幀一幀播放,對患者極其不負責任。
媽的!
吉翔也知道這是自己在瀕死狀態下的一種錯誤感知,可這種感知是那麼的清晰、真實。
“打一針啊,你別亂動。”胸外科的醫生消完毒後拿着注射器冷漠的說道。
對,吉翔感覺胸外科的醫生的態度就是冷漠。
他甚至覺得胸外科的醫生表情都有些猙獰,抓緊時間做啊!
針扎的像是蚊子叮了自己似的,完全沒有痛感,但吉翔心裡的小怪獸卻逐漸長大,瘋狂吼叫着。
切開,也沒什麼痛感。
鈍性分離肌肉組織,直到止血鉗子碰倒胸膜位置的時候,吉翔全身的肌肉猛然僵硬。
壁層胸膜就像是一個開關,稍一碰觸就讓吉翔無法動彈。
“忍一下啊!”胸外科的醫生說道,“就一下,戳進去就好。”
吉翔滿頭大汗,用盡全身力氣“嗯”了一聲。
他在實習的時候做過胸腔閉式引流,胸外科的醫生說的話吉翔也說過。
的確,胸膜被戳破的一瞬間,一部分患者會劇烈掙扎。
但只要連接胸腔閉式引流瓶,氣體、血液排出,自己瀕死的感覺就會消失。
最後一步了!吉翔心裡鼓勵着自己。
止血鉗有點冷,處置室的燈有些昏暗。
下一秒,“噗嗤”的聲音傳來,聲音里還伴隨着漏氣的“絲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