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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你瘋了!……”

聽說母親常青公主因為自己而自殺而亡,凌雲傷心欲絕,悲憤的情緒一時難以排解,顫抖着手抓起几案上的長劍,拔劍出鞘,毫不猶疑向著自己的頸上橫去!

見勢不妙,練南春手疾眼快,急忙從身後一式“海里探花”,一把抓住了劍柄,厲聲喝止道。

凌雲大病未愈,身體極度虛脫,與練南春糾纏搶奪之下只覺得腦子裡翻轉昏旋着,但他依然執拗,不肯鬆開持劍的手。

“放開我,放開我……”他的眼睛已失去了光彩,紅得如同充血了一般,迸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猩色寒芒,癲狂而錯亂。

從來沒有有見過凌雲這副樣子。平時的他是一個如何沉穩淡定的人啊,即使泰山壓頂、刀劍加身都是眉頭不皺、波瀾不驚的。

可是此時的他,激烈的情緒卻如同一場狂風暴雨,無法自控地肆虐着他的身心;他的靈魂亦被迎頭襲來的劇烈疼痛所撕裂,發出一聲聲凄厲的咆哮。

練南春在凌雲這種近乎崩潰的狀態下,一時也無計可施,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小姑姑練榭中。

練榭中輕嘆一聲,駢指揚起,疾如旋風,快如閃電,不容分說點中了他的“軟麻”、“肩井”兩處大穴。

凌雲不由身子一軟,無力地癱倒下去,整個人瞬時陷入到無盡的黑暗之中。塵世的喧囂,在那一瞬亦化作虛無。

練南春順勢把他抱在了自己懷裡……

墨色的濃雲擠壓着晦暗的天空,就像一個極度憂鬱的人,掩去了剛剛的滿眼猩紅,沉甸甸的彷彿要墜下來,壓抑得整個世界都靜悄悄的。

凌雲在病榻上一躺就是三天。這三天里,他不食不動,不言不語,對誰的勸解都是置若罔聞,對誰的安慰都是不理不睬,彷彿死人一般,沒有一點生息。

練南春看在眼裡,痛在心裡,卻又無可奈何。

第四天早上,她去了他房裡看他,卻見病榻上空空如也,不見了人影,不由急出了一身冷汗,匆匆忙忙追了出來,四處尋找。

荒郊曠野,一座剛剛立起的新墳前,一位白衣飄飄的英俊男子出神地佇立着。

黑直飄逸的亂髮,斜飛英挺的劍眉,憂傷晦澀的黑眸,清冷輕抿的薄唇,稜角分明的輪廓,頎長矯健的身材,矜持優雅卻凄涼孤獨,孑然獨立間彷彿銀裝素裹的完美雕像,一派的冷冷清清。

他木然凝望着那座孤獨凄清的青冢,青冢前那白色的大理石碑,石碑上血漬未乾的七個觸目傷心的字跡:“母常青公主之墓”,臉色蒼白,眼底殘紅一片,黑眸里的光點稀疏破碎。

一陣老鴰呱呱悲鳴着,從頭上飛過去了。他默默抬起臉,感傷地望着它們,俊逸無塵的臉上浮起一層凄涼的寒意。

眸光明明滅滅,千萬種情緒彷彿都匯聚在那雙曾經一眼萬年的清澈雙眸之中。一時多少前塵往事,在那一刻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淚落如雨。

他想起了與常青公主初次見面時,是在侯爺府。他與浣玉郡主新婚燕爾,那日去了侯爺府接她回府,無意間與常青公主相見。

當時的身份雖然彼此都不明了,但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母子連心的血緣與天性使得那次的會面溫馨而親切,尤其是當兩人的目光第一次接觸時那種異樣的感覺,現在想起來猶覺得心神震顫,刻骨銘心。

他想起了數年前那個明媚旖旎的春天,他與浣玉等人在城外踏青時與常青公主、何禹廷的美麗邂逅。

他想起了那次在侯爺府養傷,在他最彷徨、最無助的時候,常青公主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與關愛。

他想起了在呂大人受太子之案牽連、被誣陷入獄之後,他曾經幾次前往侯爺府求助母親常青公主與父親何禹廷,遂而與他們產生的誤會與隔閡……

現在他與母親終於消除誤會、和好如初了,而當他們正憧憬着要盡享受天倫之樂時,卻又天人永隔。他不明白,難道真的是天意弄人么?

身後傳來腳步聲。不用回頭,他便知道是誰來了。

練南春默默走上前,衝著墓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後便是難言的沉默。

蕭索的風中,兩人便這樣痴痴地滯立着,氣氛壓抑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志超,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沉默半晌,練南春輕輕拽了一下他的衣襟,低聲細語道。

“不,你先回去吧,我想再陪我母親一會兒。”凌雲喉結微微滑動了一下,聲音低沉沙啞。

秋冬的緒風揚起他凌亂的黑髮,一雙晦澀的眼眸濕霧霧的,連眼皮都耷拉下來,彷彿一件被拉下神壇的殘次品,凄迷破碎。

練南春呆了一下,沒有說話 。

凌雲慢慢垂下眼眸,嘴角扯出自嘲般的弧度,苦笑一聲道:“怎麼,你是怕我再想不開么?你放心好了,雖然現在我心中的苦悶仍然無法排解,可是我不會再去傻乎乎地自尋短見了。”

練南春道:“是么,你能想開是最好不過了。”

凌雲臉上一片悵然,黯然道:“我現在想開了又有什麼用?……我只是不明白,我母親當時為什麼會想不開,如果她也能想開,就不會死了……”

練南春秀眸幽幽望向他道:“不,你錯了。她之所以會死,不是因為她當時想不開,而是因為她想開了。”

“什麼?……”凌雲有些迷茫地“啊“了一聲,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話。

練南春輕輕蹙了蹙秀眉,沉吟了一下道:“你可以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當時的情形:大宋王朝傾覆,她的皇室宗親死的死散的散,面對家破人亡與喪子之痛,何禹廷又是那樣對她,其時她必是心灰意冷、萬念俱灰了。”

凌雲怔然一瞬,憂鬱的眼眸立時被急劇暈染的濃墨所覆蓋;他的拳頭不由得收緊,綳起手背上一條條的青筋。

“你別說了!……”他痛心疾首。

練南春柔聲道:“好,我不說了。志超,咱們回去吧。好好調整一下心態,還有好多事情等着咱們去做呢。”

凌雲又迴轉身來,跪俯在地,含淚向著常青公主的“墓碑”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脊背微彎地低垂着頭,似乎看不出什麼情緒;嘴唇微微動了動,卻一句話都沒說。

不知從哪裡傳來水滴的聲音,“啪嗒”一聲,是眼淚墜下的聲音……

冷風吹過,滿地凋零的黃葉隨風飄舞,荒涼的原野上,空氣里充滿着凄涼的落寞。

回來的路上,凌雲一直凝眉思索,不發一語。

練南春看出了他的心事,輕聲問道:“在想什麼?”

“我想親自到侯爺府我母親的靈位前祭拜一番 。”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拋入到平靜無波的水面上,使得練南春心裡一怔,不由抬眸望了他一眼。

“方才你……你不是已經祭拜過了嗎?”她吞吞吐吐道。

凌雲眼睫微顫,嗓音亦微微有些發哽,“對,方才我是已經祭拜過了,可是這也只能算是對我精神上的一點慰藉而已——只可惜,那個‘墳墓’連個衣冠冢也算不上。”

練南春憂傷的眸光望着他道:“但是我相信你的母親如果在天有靈,一定會在天上欣慰地看着你。”

“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想到她的靈前告慰一番。”他的聲調低沉,顫啞,卻透着一種讓人無法質疑、無法改變的力量;他的目光更是堅決得近乎執拗。

練南春斂下寂沉的眼眸,顯得有些無可奈何,“志超,你也太固執了。”

凌雲痛苦道:“怎麼說,她也是我的生身之母。作為人子,在她活着的時候,不能在她膝前承歡盡孝;死後亦不能在她靈位前戴孝守靈——我這個做兒子的也太不孝了……”

空氣一時凝滯住。周圍的氛圍再次陷入了僵持而洶湧的沉默之中。

練南春不由擰起了眉心;她輕輕抿了抿朱唇,委婉措辭道:“志超,我不是阻止你去盡人子之孝,而是現在形式非常嚴峻,到處危機重重,京城內外戒備森嚴,你此時前往也太危險了。”

“可是如果現在不去的話,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所以,這次我一定要去!”

說這話的時候,凌雲俊逸無塵的臉上一派果決之色;尤其那雙漆黑的眼眸,宛如兩潭深邃執着的湖水,悠悠蕩蕩直抵她的內心,散發出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練南春蝶翼般濃密的眼睫下眸光複雜,輕嘆一聲道:“唉,我真拿你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