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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八章石砫宣撫司

孫傑收復保寧幾乎可以算兵不血刃。此戰“明軍”的戰損微乎其微:連死帶殘僅百來人,而且,還都不是他的部下。好吧,這些人,甚至只能勉強在理論上被叫做明軍,大明兵部的《兵冊》上,莫說他們連名字都沒有,甚至連部隊番號都沒有,更不用說什麼糧草軍餉的待遇了。

然而,這支部隊,在真實的歷史上卻享有赫赫威名——如果說軍神戚繼光的戚家軍在大明軍史上是睥睨四方的總冠軍,那麼,這支部隊便是當之無愧的亞軍,再牛氣衝天的軍頭對此也絕不會有任何異議!

因為,他們的名字叫做……

白桿兵!

全大明獨一無二的女總兵秦良玉的白桿兵、三千年國史中唯一被列入將相傳的女英雄秦良玉的白桿兵、曾經把號稱嗜血的八旗打得怕到骨子裡的白桿兵、老弱殘兵竟嚇得屠盡川人的張獻忠,至死從不敢向小小的石砫越雷池一步的白桿兵!

不過,此時他們的指揮官還不是秦良玉,而是秦良玉的丈夫馬千乘。馬千乘被監軍太監邱乘雲害死以後,秦良玉才成為這支軍隊的主帥,並在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傳誦至今。

石砫,地處川東,以石潼關、砫薄關而名。洪武八年,改石砫安撫司為宣撫司,隸重慶府。播州楊應龍作亂時,石砫宣撫司由女土官覃氏行宣撫事,她的選擇,差點給石砫馬家帶來一場滅頂之災。

馬千乘是馬家長子,而覃氏卻偏愛次子馬千駟,她誤以為楊應龍能夠成事,於是聘其女給馬千駟為妻。馬千駟去了播州幫助老丈人造反,被新婚燕爾的馬千乘抓住機會向大明表忠心:馬千乘率三千白桿兵協同官軍平叛,秦良玉*則帶了五百娘家陪嫁的勇士“裹糧自隨”。

萬曆二十八年正月初二,楊應龍叛軍乘官軍過年夜宴偷襲。到底是堂堂威武之師的大明官軍,當場就炸了營,跑得漫山遍野,那排山倒海般狼奔豕突的陣勢把偷襲的叛軍嚇得差點全部活活笑死……

可惜,這時候,馬千乘夫婦來了!

一方面,為了保住石砫馬家,另一方面,也是要發泄積蓄已久的怨氣,三千五百白桿兵不僅把叛軍殺得大敗,更是一鼓作氣直搗叛軍老巢,連破金築七寨!

白桿兵得名於他們的主戰兵器:用強度韌性俱佳的白蠟樹為槍桿製作的帶鉤長矛,尾部有環——史書里記載:矛尖突刺,尾環錘擊,所向無敵。嗯,最好別信,啥叫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這就是。這是從未上過戰場的不知兵的文人坐屋裡閉眼胡謅的。別說披甲,就是無甲,被一個鐵環撞到能有多大傷害?而且還要把長槍掉個頭去撞?累不累啊,有那個功夫你倒是直接捅他不就完了么!這個鐵環的真實用途是“首尾相連”:無論是攻打山上的寨子還是攻城爬牆頭,帶鉤的矛頭鉤住石縫磚縫,下面的人再用矛鉤鉤住前面槍尾的鐵環,幾桿槍搭在一起便是一個簡易雲梯,勇士們就能迅速攀援而上!換句話說,這種主戰兵器是完全按照當地多石山的獨特地理環境而量身打造,因此成軍的白桿兵可以被視為是一支山地戰特種兵。

等官軍收攏了潰兵,跟在白桿兵後面腆着臉耀武揚威地來到扼守楊應龍咽喉要地的桑木關,又都傻了眼:這得打造攻城器械啊——放在內地,這時候是個藉機搶劫百姓的好機會,但窮鄉僻壤一個人都沒有,只能實打實地砍樹了。一眾將領正對着城牆犯愁,琢磨着怎麼磨洋工報軍費討賞錢時,桑木關竟又被白桿兵拿下了!只見他們衝到城下,幾人一組,用白桿槍攀掛住城牆,幾十支長槍首尾相接,瞬間城牆上便像爬山虎似的被搭起了一面攀爬網!每一名掛好了長槍的勇士縱身而下,就地一滾再立起時已取下背上的弓箭,單膝跪地向城頭做壓制射擊!後面的人則敏捷得猿猴一般,順着長槍眨眼間攀上城牆,不一刻,那一段城牆就已全部是白桿兵的身影!先登的勇士們沒有急於衝鋒,而是結成槍陣牢牢地控制着那一段城牆,掩護後援。槍陣的範圍在慢慢擴大,不到兩刻,登城的已有千人之眾,一聲急促的梆子聲——這是秦良玉的發明,西南邊陲沒有明軍那些旗幟、號炮、煙花、金鼓等通訊工具,秦良玉發明了不同節奏的梆子作為發布各種命令的手段——白桿兵全軍總攻,號稱天險的桑木關半日而克!

桑木關一失,楊應龍自知大勢已去,不久後自殺,馬千駟也死於亂軍,播州之亂遂平。戰後敘功,白桿兵為“南川路戰功第一”!馬千乘便名正言順地成為石砫宣撫司長官。

不過,等到天下太平,忠心耿耿並立下大功的馬千乘也該大禍臨頭了——見白桿兵這麼能打,朝廷肯定不放心啊!怎麼辦?派太監監軍。

這個太監叫邱乘雲。

監軍負責分配糧餉物資,是個肥差。可是,沒仗打了,監哪門子軍?再說了,白桿兵是“蠻夷土兵”——別看自己都是廢柴,官軍依舊瞧不起,就是如此稱呼他們的——壓根朝廷就不會給他們撥糧發餉,怎麼發財?

邱乘雲於是動起了“找礦”的心思。

石砫產鋅,當地人習慣性地把鋅稱為“毛銀子”,邱乘雲借題發揮,硬說發現銀礦,找馬千乘索要一萬兩封口費,否則,石砫的全體鄉民便要舉族搬遷,騰出來地方“開礦”。耿直的馬千乘自認對朝廷有大功,而且獲得過大皇帝的諸多封賞,自然當場拒絕……然後,就被污“謀反”了!

別看朝野里那群“正人君子”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給你上綱上線的挑毛病,太監指證功臣“謀反”這等大事,卻集體沉默了。無他,公公們是大皇帝的家奴,誰惹得起,誰惹不起,這群“正人君子”們心裡明白着呢!

自以為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馬千乘失算了,因為他不懂得,通行大明的遊戲規則其實是“鞋歪便不怕你腳正”!

邱乘雲用了激將法:“敢不敢到京師對質”?

馬千乘敢。

所以他死了。

得知首領要被解送京師消息的鄉民、白桿兵們持械把邱乘雲和一眾爪牙圍了!這時候,馬千乘有N種解決問題的方式:

上策:想辦法將邱乘雲暗地裡弄死,報一個死於盜賊,順便以給邱公公報仇的名義把平時看不順眼的哪個仇家幹掉,馬家勢力得到進一步擴張。

中策:當場格殺,擁兵自重,上書自辯。面子上下得去的前提下,一條太監的命跟再冒險來一次播州之亂,孰輕孰重大皇帝分得清。最多是象徵性地處罰一下——為了“安撫”以免“生變”,這個處罰既不會太重,過陣子也會撤銷。

下策:置之不理。反正強龍難壓地頭蛇,你奈我何?

然而馬千乘採取了下下策:親自驅散了部下,慨然上了囚車。

一去三年。

在詔獄裡的三年。

從入獄的那一天一直到死,都沒人問過一句話的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