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穿過靈植樹稀疏的枝葉，灑落在那人身上，在那華貴的絳紫色衣袍上綴出星星點點的斑駁光暈。
男人容貌俊美如儔，緊蹙的眉頭在見到雲煙時，緩緩鬆開。
比這天上夜色更沉的眸子里，有微光閃爍。
雲煙視線一晃。
下一瞬，本該在十餘米外的男人，閃身來到她跟前。
獨屬於他的淡淡冷香，撲面而來，帶着極強的侵略性，彷彿一張打開的巨網，將她籠罩。
雲煙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你怎麼來了？”
聲音比起平時多了幾分沙啞。
月光下，她的臉色也不如尋常那般紅潤，透着股蒼白之色。
軒轅執神色暗了暗，一顆心瞬間揪了起來，餘光飛快在她身後的幾獸身上掃過。
它們的臉色也都沉着一張臉，藍發藍眸的海妖更是哭得雙眼又紅又腫，一股低迷的情緒在它們間縈繞。
而那素來對他戒備萬分，看見他就炸毛的火鳥，此刻就像失去了活力，沒有任何反應。
這些反常加深了男人心中的不安，而當他看見少女衣襟處，那幾滴飛濺的殷紅血珠時，不安更是攀上頂峰。
“之前我感知到你情緒不對，擔心你有事，這才尋着契約找來。”
契約那頭突然傳來的強烈波動，是他與雲炎締結下契約以來，第一次出現！
過去，即便她情緒再如何起伏，也不似這次這般劇烈。
劇烈到讓他心慌，什麼天道，什麼麻煩，都在那一刻被他拋諸腦後。
他只知道，雲炎定是出事了！
他必須找到她，親眼見到她平安。
“主子已經來了多時，只是見屋中似乎並無危險，又有多道熟悉的氣息存在，所以才沒有進屋去打擾你們。而是在此處守候、等待。”一道人聲從男人後方傳來。
雲煙看過去，這才發現靈植樹後，被遮擋住半個身子的穆回。
對上她的目光，穆回立刻從樹後走出，恭敬地行禮：“屬下見過雲姑娘。”
他低垂下腦袋，遮掩住自己複雜的神色。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不敢相信，主子能為這女子改變至此！
記憶中行事素來霸道、強勢的主子，卻會因為她心有顧慮，明明心裡擔心的不得了，恨不得立刻衝到她面前去。
可又因為擔心會打擾到他們，便收斂了所有氣息，安靜的等候在屋外。
穆回心中不禁感嘆：情愛果然是這世上最恐怖的東西，能讓人瘋魔，變得判若兩人。
雲煙眼下沒心情糾正他對自己過分恭敬的態度，點點頭，然後才看向身前的男人：“讓你擔心了。不過你來得剛好，我記得你說過，上神域有能前往凡下界的空間通道，那是被天道允許的存在。”
“如果可以，能否帶我過去？”
她並非正常途徑來到上神域，而是一個‘意外’。
天道看似默許了她的出現，讓她和其他飛升上神域的人一樣，落入迎新死海，但畢竟是‘意外’，難保天道不會因此盯上她。
與其冒險讓鹿空兔嘗試打開通道回去，倒不如按照天道的規矩來。
“你想去凡下界何處？”軒轅執問道，甚至沒有探究她突然想要回去的原因，彷彿只要是她要的，他都會答應。
在得知雲煙的去向後，他手掌立刻凝聚起一團力量，揚手一揮。
身旁空間氣流猛地震顫起來，緊接着，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強行撕裂出一道口子。
雲煙一愣：“這就是你說的空間通道？”
怎麼看都是他以自身的力量，強行撕裂空間所形成的通道。
而非他過去提過的，兩界間存有的那一個。
“上神域其他人想要前往凡下界，的確需要經過三大古族掌控的空間通道，方才不會被天道所驅逐。但我與他們不同，你若想知道緣由，待你回來，我再說與你聽。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軒轅執輕聲道，示意她動身。
雲煙也不再猶豫，帶着騰龍、赤夜、素蘭它們，飛入通道之中。
軒轅執、穆回緊跟在後。
“主子……”在通道里急速前行的間隙，穆回偷偷傳音，“倘若雲姑娘問起，您當真要將那秘密告訴她嗎？這可是關係到您的血脈……”
軒轅執冷睨了他一眼，含着無盡威嚴的眼神，讓穆回瞬間收聲。
“你該稱她一聲尊后。”
穆回：“……”
所以主子是因為這事動怒？而不是因為自己提及了那件事？
“是，屬下明白。只是……”他略顯遲疑，“若貿然在尊后面前如此稱呼，屬下怕會惹尊后不開心。”
畢竟看起來，那位與主子還未心意相通。
不過這話他打死也不敢說出口。
“讓你當面叫了嗎？先在暗中適應，提早習慣，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至於你所說之事。”軒轅執凝眸望着前方，已快要飛出通道的倩影。
“我的事，沒有什麼是她不能知道的，只要她想。”
有好奇，代表她願意了解自己，想要探知關於他的一切。
怕就怕，她連這小小的好奇都不曾有……
軒轅執壓下心中的黯然，閃身追上去。
飛出通道的瞬間，視野豁然開朗。
曾經平坦寬闊的大地，此刻彷彿被某種可怖的力量轟炸出一個個不見底的深坑。
裸露的岩石壁坑坑窪窪，遍布着戰鬥的痕迹。
坑中、坑壁，隨處可見被浸染過的深色印記，一股濃郁而刺鼻的腐臭味道從中逸出，在空氣里瀰漫開來。
僅僅是看着這些痕迹，便可想象當時的戰況有多慘烈。
那些噴濺的血液，已然侵入泥土岩壁，到處都是。
沒有樹木遮擋，夜晚的風猛灌而過，嗚嗚的聲音，像是那些無辜慘死的亡靈們捨不得離去，它們在痛訴，在不甘，在不忿，在怒吼着要向它們的敵人復仇！
穆回臉色微變：“這裡……”
話剛出口，就被軒轅執一記眼刀堵了回去。
他雖不知發生什麼，但他看得出，雲煙此刻極為難受。
少女纖細的身軀挺得筆直，雙拳緊握，渾身散發著一股壓抑的，卻又掩飾不住的悲愴。
眼中，召喚血瞳無聲出現。
細細地掃視過戰場每一處，同時，雷電符筆凌空勾勒出一道道追魂符，根據這遍地的血液氣息，試圖找尋到一絲亡靈們存在過的痕迹。
哪怕是怨氣、死氣、魔氣也好！
那都證明，它們的靈體曾經出現過，沒有徹底消失，或許它們還以靈體的形式，存活在這人世間的某個地方。
然而，通通沒有。
整個戰場除了戰鬥的痕迹，和那些早已深入土層的血液，別的什麼也沒有。
它們真的死了，不止是軀殼，連靈魂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嗚――”
風聲突然變大，吹動雲煙的青絲，在風中搖曳飛揚。
她猛地閉上眼，強忍住湧上喉嚨的哽咽和血腥，而後，手腕一翻，一個水囊出現在她手中。
這是在混沌秘境那一夜醉酒前，謝長安交予她的。
裡面裝着的，是在秘境歷練期間，獸人一族閑得無聊時，偷偷嚮導師們取經，煉製出的靈果酒，是為數不多成功釀造出的。
只是還沒來得及再一起坐下暢飲，混沌秘境就突發變故。
她也沒想到，那一日的分離竟與它們便是此生永別！
雲煙鼻尖一澀，猛灌了一口。
些許冰涼的液體，從她唇角滑落。
這酒甜得發苦，入口後，一股強烈的灼燒感從喉嚨一路燒至心窩。
胸膛里，那團壓抑的火焰瞬間爆燃。
水囊倒扣，餘下的靈酒嘩啦啦傾灑在地上。
“你們且在此等我，不會太久，很快，我就會帶着那些人來此血祭你們！”
晚風更加劇烈，仿若亡靈們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