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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村長一臉愕然,“那可是你家祖訓……”

“我家只剩我一個了,祖訓還有什麼用?”

我悲從心來,總感覺把父親燒掉,那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都沒了。

屋裡一片死寂,村長看着我,良久才開口:“大澤,你如果真想這樣,那就依你,說到底都是你家的事……”

我連聲道謝,淚水止不住地流,村長對着他兒子揮手,兩人便匆匆給父親套上衣服,抬起他放到早已安置好的木棺中。

“砰砰”的釘棺聲在寂靜的屋裡格外的響,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他們把棺材釘上,便逃也似的離開了我家,我只能聽見村長蹣跚的腳步和一聲嘆息。

屋裡靜的可怕,昏暗的燈光甚至還沒有兩支燭火明亮,香煙裊裊,不斷竄進鼻孔,熏得我發暈。

我感覺全身都在發燙,腦袋裡一片混沌,匆忙折騰的疲累和睡意洪水一般襲來,我逼着自己睜開眼睛,卻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倒了下來。

“咚,咚……”

一陣規律的敲擊聲把我驚醒,我睜開眼睛,只見周圍一片黑暗,燈燭竟然都滅了。

身下是冰涼堅硬的地面,硌得我難受,我應該是聽到一陣敲擊聲的,但現在什麼都沒有。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焦糊味,還有一種淡淡的奇怪香味,我迷茫了數秒,想起自己應該跪在父親靈前,只是因為太累竟然睡著了。

我心裡一驚,猛地坐起身來,卻看到前方的黑暗裡,在父親棺材旁邊,蹲着一個黑影。

“誰?!”

我驚叫一聲,那黑影卻一動不動,我頓時火起,我家已經窘迫到這種地步,竟然還有賊光顧,簡直是欺人太甚。

我轉身就想打開屋裡的燈,那黑影卻猛地躥了過來,我大吃一驚,趕緊做出防禦姿態,沒想到那傢伙竟然直接從我旁邊跑了過去,速度極快。

我心中暗罵,趕緊去追,但那傢伙的速度太快了,我剛到屋門口便看見他跑出院門,眨眼間就消失了。

這到底是誰?村子裡絕不會有身手如此敏捷的人。

我知道自己肯定是追不上了,趕緊回來打開了燈,沒想到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我家,竟然會有賊。

我自嘲地笑笑,笑意卻漸漸凝固在嘴邊,只見父親的棺蓋上,幾枚棺釘正反射着亮閃閃的光。

明明棺材已經釘好了,為什麼棺釘會自己跑出來?

我感覺周身都是寒氣,抄起灶台上的刀慢慢走了過去,只見昨晚已經釘上棺釘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個個黑洞,還有一枚棺釘釘了一半。

棺蓋上放在一處的棺釘有六枚,正是昨天釘好的那幾個,我突然意識到,剛剛那個人不是賊,那“咚咚”的聲音是他在釘棺釘。

什麼人會大半夜的跑來別人家裡開棺,然後再給釘上?

我心中一慌,抬手就把那枚釘了一半的棺釘拔出來,一推棺蓋,一股熾熱的焦糊味迎面撲來。

我後退兩步,怔怔地看着棺材裡那個已經被燒的完全不成人形的東西,我根本看不出那是我的父親。

我瞬間被驚疑和憤怒包圍,到底是誰,到底出於什麼目的,竟然要把已經釘好的棺材撬開燒屍!

我把手中的刀猛地甩到地上,直接向門口衝去,我家這個小山村,他沒那麼容易逃掉!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我順着那串新鮮的腳印一路追去,卻見它消失在村口的路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串車轍。

不是村裡的人!

我腦袋裡“嗡”的一聲,整個人像傻子一樣愣在那裡,所有的線索都斷了,我還能怎麼辦?

我站了半晌,眼看天邊已經翻起魚肚白,趕緊快步奔回家,這種離奇的事情絕不能讓村裡人知道。

我一進院門,就看到院子中間有一大塊焦黑的泥土,那人竟然是把父親的遺體拖到院子里燒的。

我含着眼淚,進屋把棺釘一個個地釘回原位,心裡的各種情緒讓我幾乎不能思考,撬棺燒屍那麼大的聲音,那麼大的味道,我竟然毫無察覺,真是不孝。

我把棺材釘好,重新回到靈位前跪下,又一次聞到了那古怪的淡淡香味,目光瞬間定格在眼前的香爐上。

香爐里的三支香早已燃到盡頭,卻有一支仍在冒着絲絲白煙,我撥開香灰,發現這支香的中芯竟然是粉色的。

我把它捏了出來,湊到鼻下用力一吸,霎那間一股異香直衝肺腑,我頭暈目眩,幾欲倒地,趕忙將它扔掉,踉蹌着爬起來衝進院子。

新鮮的空氣灌進肺里,我猛吸了幾口才慢慢恢復過來,難怪我昨晚睡得那麼沉,原來是香里被人動了手腳。

香是在我回家之前就插上的,那個撬棺燒屍的傢伙是早有準備,他肯定是混在村民里,四五十人聚在一起,我又悲痛欲絕,能發現那就怪了。

我印象里的父親淡泊名利,從不與人結怨,為什麼會招來這樣的禍事,撬棺燒屍,這要多大的深仇大恨?

我總感覺這件事透露着詭異,按照祖訓,父親的屍體必須要火化才能入棺,那這個早有準備的傢伙,難道要把已經燒掉的屍體再燒一遍嗎?

不對,一定有哪裡不對!

“大澤,你怎麼站這兒?”

村長的聲音響起,我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抬頭見他正站在院門口,身後是一眾鄉親,每個人手臂上都挽着黑紗。

他們都很怕,但還是來了,我把目光定格在每個人臉上,都是熟悉的面孔,沒有陌生人。

……

父親的喪事是怎麼完成的我已記不真切,只記得恍惚間我抱着他的遺像一步一步地走向深山裡的祖墳,漫天的紙錢像雪一樣飛舞。

我把他埋在土裡,立上新碑,機械得像個行屍走肉,一座座碑立在我眼前,看上去並不陳舊。

我對着墓碑又一次磕頭,向著父親,也向著列位先祖,起身的那一刻,竟連悲哀都沒有了,只剩下孤獨。

我不想再結婚,不想再把這血咒流傳,我要讓所有的一切,都在我這裡終結。

我轉過頭去,看着這些或哀或懼的面孔,心裡百味雜陳,隔着人群,我卻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

那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很老很老,輪椅後有個人推着他,戴着連衫帽,只能看見鼻尖和嘴巴。

等我再要仔細看時,這倆人卻全都不見了,我揉了揉眼,那裡的確什麼都沒有。

“大澤,這是你爹生前交給俺的,他托俺把你家那幾個古貨賣了,賣了七十二萬,一分不少都在這兒,今天鄉親們全在,都是見證,俺交給你。”

村長走上前,遞給我一張銀行卡。

我顫抖着手接過,父親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這麼一大筆錢,我拿來娶妻生子綽綽有餘。

“密碼你生辰。”村長壓低聲音道。

我點點頭,隨手把卡塞進兜里,對着村長伸出手:“張伯,我家族譜呢。”

村長臉色變了變:“沒有。”

“怎麼會沒有?”

我皺起眉頭,我家這個小山村只有十幾戶人家,幾乎都是一脈單傳,族譜全都保存在村長手裡,就是怕哪天遭遇不測。

如今我父親離世,理應由我親筆在上面寫下他的卒年。

“真不在俺這兒,在,在……”村長捶着頭,旁邊一個老人接口,“五四年,五四年……”

“對對,就是五四年,”村長喉頭動了動,“就是你曾爺爺走的那一年,你家曾奶奶來俺家給拿走了!”

“哦。”

我隨口應了一聲,沒了就沒了,總歸到了我這一代,再也不會有人在上面寫下我的卒年。

一群人又像來時一樣拖着步子回去,只是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離我遠了些,我捏着兜里的那張卡,心裡一陣陣發虛。

我以後該怎麼辦?

留在這裡是不可能了,家裡遭了血咒,祖宅只能任其荒廢,難道我就只能得過且過的隨時等待死亡?

回來的路並不長,也可能是我渾渾噩噩的覺察不出時間,等我勉強打起精神,只剩我一個孤零零地站在老宅門前。

我推門進入,正對着我的就是父親的遺像,而現在供桌前卻多了兩個人背對着我,一個坐着輪椅,一個穿着連帽衫。

我嚇了一跳,幾乎要叫出聲來,身體的反應卻更快,一個箭步衝進屋裡,抄起灶台上的刀就喝道:“你們誰?!”

“趙德仁,戊戌年六月十七辰時卒,享年四十六……”

一個沙啞難聽的聲音慢悠悠地開口,就像荒廢了幾百年的破爛水車。

我驀地一驚,手裡的刀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你們認識我爹?”

連帽衫推着輪椅轉過來,我看到輪椅上坐着一個老頭,古銅色的臉上滿是樹皮一樣的褶皺,夾雜着一塊一塊的老年斑,一道又粗又長的疤痕貫穿了半張臉,右眼整個都是渾濁的黃白色,哪怕是腐爛數周的屍體也沒有這麼恐怖。

我“啊”了一聲,倒退兩步,定睛卻看到老頭腿上正攤着一本極厚的書,上面新鮮的墨跡反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