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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使忙亂的寢室更顯紛雜,我扔下手頭的衣服,抬頭只見一堆堆的雜物,如同千山萬水一般將我與它分離。

“阿木,手機扔給我!”我直起身喊道。

“你妹的,讓你換個鈴聲咋就這麼難,一天天魔音貫耳,好歹是熬到頭了!”

阿木一邊叫着一邊抓起手機就拋了過來,我抬手接個正着,一看屏幕顯示“老爹”,按了接聽。

“咋了,爸,我明天就……”

一個渾濁的蒼老聲音打斷了我:“大澤是你不?俺是你張伯啊。”

“張伯?”我愣了一下,我聽出那是村長張桂福的聲音,心裡突然湧起一陣沒來由的慌亂,壓低了聲音,“是我,我爹呢?”

村長長嘆一聲,聲音也低了下來:“大澤,你爹他……去了。”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寢室依舊忙亂,我卻好似突然失聰,滿耳都回蕩着村長的話,你爹他,去了……

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我到底是沒出息地哭了,儘管已經在心裡做了一千次一萬次的準備,但當真正聽到這個消息,我還是哭了。

怎麼這麼巧,偏偏就是在我大學畢業這一天!原本明天就可以回去,到底還是沒能見到這一面,我們趙家究竟做錯了什麼,要遭受這種折磨!

“大澤,大澤?”村長的聲音像隔了一層紗,“孩子節哀啊,這事兒擱誰頭上也不想聽,你家這情況不一樣,你看看得怎麼整……”

我使勁抹了兩把眼睛,喑啞着開口:“還是像我爺爺一樣?”

“是啊,咋整?現在就……燒了?”

“別!”我心裡一酸,“等我,我現在就回去!如果天黑前還沒到,你們再,再燒……”

我渾渾噩噩的掛了電話,抬頭只看見五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我,寢室里一片寂靜。

“大澤,咋回事?”寢室長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晚上不能陪你們喝了,我現在就得回去,我爸……沒了。”

外面還是一片喧鬧,寢室里卻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都閉緊了嘴巴,的確換成我也不知該說什麼。

我俯下身把剩下的幾件衣服胡亂地塞進行李箱,扛起箱子踮腳從雜物堆中穿過,幾個兄弟一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默默看着我走出大門。

沒有再見,沒有祝福,相處了四年的兄弟,就因為這一個電話徹底與我告別。

……

汽車緩緩開動,載着一車喧鬧駛向家鄉,我彎着腰,把臉埋在膝間,眼淚不聽使喚地流。

最後的最後,還是只剩下我一人。

不知什麼原因,我的家族背負了一個血咒,從我高祖父那輩開始,家族裡所有的男丁都活不過五十歲。

死亡是突然到來的,毫無徵兆,隨時都可能發生,死者皆是七竅流血,極其痛苦,不出五分鐘便會斃命。

這一切都是父親告訴我的,他今年已經四十六歲,自知時日無多,便早早告訴了我以有準備,我日日夜夜懼怕聽到他離世的消息,結果還是未能逃脫。

家族裡所有因血咒死掉的人都必須在天黑前火化,這是家族傳下的規矩,祖父死的早,四十二歲就已經不在,而曾祖父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意外去世,去世時祖父才三歲,關於家族的一切都是曾祖母留下的。

我家一直都人丁不旺,到了高祖父那一輩突然遇到這種變故,家裡人幾乎死絕,這種神神鬼鬼不吉利的事情,使得父親討個媳婦都難。

最後還是靠着錢,我家祖輩世代傳下了幾件古董,當初賣掉一件換了些現鈔,這才從一個貧苦人家娶了母親。

後來的生活越來越好,母親不願再頂着註定守寡的壓力窩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在生下我之後不久就離家而去,再也沒有回來。

這就是我,趙長澤,長命安康,福澤百年,最後卻都成了笑話。

……

“滴滴滴滴——”

刺耳的喇叭聲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我下意識地轉頭看向窗外,只見玻璃上一片模糊,外面不知何時下了大雨,一道道水流扭曲了一切。

再看看車裡,已經沒剩下幾個人了,這是隨跑隨下的客車,而我家那個最偏僻的村子就是終點。

“他媽/的,還能不能走了!”

我直起身子,只看到司機正半個腦袋探出窗外,揮舞着手臂罵罵咧咧,再看看車前,各種貨車拖拉機堵了有幾十米,遠處一輛黃色的大鏟車格外醒目。

司機縮回腦袋,火冒三丈:“前面塌了,你們幾個,後面可沒法繞,是等還是下車走自己看着辦。”

我心裡咯噔一下,感覺身子都涼了半截,當真是禍不單行,現在已經三點一刻,按正常速度我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能到家,夏天夜短,怎麼樣都能見父親最後一面,如今卻連這個心愿都化為泡影。

人被逼到絕路就會產生莫大的勇氣,我現在當真是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一條隨時都可能丟掉的賤命,還有什麼能阻擋我!

我“嗖”地起身衝到前面:“開門,我要下車!”

司機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打開車門:“有行李沒?”

“不要了!”

我衝進雨里,瞬間被澆個透,這雨比看起來的還要大,但我已經毫無畏懼了,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難不成它還能來道閃電劈死我?

我使出了畢生力氣向前狂奔,腦袋裡空空如也,塌方的地方被我遠遠甩在身後,若在平時我早已氣喘吁吁,現在卻好像上滿了發條的機器,不知疲倦。

這一路我不知是怎麼度過的,等我看到家門口圍着的人群時,只感覺雙腿一軟,“噗通”就跪倒在地。

“大澤?!”

不知誰叫了一聲,人群便分出一條路,村長拄着拐杖從裡面走出來,看着我老淚縱橫。

“可憐的娃兒唉!”

只一瞬間我便淚如雨下,滿臉不知是淚是雨,旁邊趕緊跑來兩人,一人撐着傘,一人來扶我,卻怎麼都扶不起來,我這才發現兩腿已經麻木,怎麼掐怎麼擰都毫無知覺。

又過來一個人,倆人直接把我架了起來向屋裡去,我直直地看着村長:“我爹呢?”

村長抹了一把淚,轉頭看向屋內:“已經澆上油了,再晚一會就真見不着了!”

想象和現實永遠無法相提並論,當你看到從前活生生的人冷冰冰地躺在面前時,那種衝擊真的會讓人一陣陣頭暈。

架着我的人鬆開了手,我又一次跪倒下來,父親的臉上滿是痛苦,五官扭曲不似人形,原本飽滿的身體不知為何竟乾瘦得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他的嘴邊鼻間眼角全是乾涸成褐色的血跡,身下是一條我很熟悉的被褥,但是現在已經完全被血浸透,就好像整個身體里的血液都在一瞬間被抽了出來。

我心裡一陣陣抽痛,幾乎要窒息,我從未想過那幾句輕描淡寫的“七竅流血”竟會如此恐怖,我的家族究竟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會有如此邪惡的血咒!

“大澤,天馬上就黑了……”村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小心翼翼的。

“再讓我多看他幾眼……”我的聲音很低,低得幾乎自己都聽不見。

村長嘆了口氣,我強忍着哽咽聲,抬起一片衣角去擦拭父親臉上的血跡,我要讓他乾乾淨淨地走。

就在我準備擦他耳邊的時候,卻突然看到他脖頸後面有一抹奇怪的紅色,立時就愣住了,幾乎想也沒想就去拉他的衣領。

“這是什麼?!”

我叫出聲來,只見父親脖頸後竟然有一個古怪的扭曲符號,還有一大半藏在衣服里。

周圍的鄉親不約而同的後退了兩步,眼裡全是懼怕,我心一橫,扯下父親的衣服,把他翻了過來。

只見父親的脊梁骨上全是那些扭曲的符號,密密麻麻,像是圖形,又像是文字,從脖頸後一直延伸到尾椎骨,顏色鮮紅刺目,窄窄的好似一條血帶。

我伸出顫抖的手去摸了一下,乾燥平滑,這些符號是在皮膚裡面!

“咒,咒啊!”

不知誰叫了一聲,滿屋子的人都爭先恐後地跑了出去,屋裡瞬間變得空蕩蕩的。

我機械地轉過頭,只看到村長站在我斜後,鐵青着臉。

“張伯……”我的聲音沙啞得嚇人。

“強子,大偉,你們倆給我進來!”村長高聲叫道,這是他的兩個兒子。

兩個中年人走進屋裡,臉上帶着明顯的不願,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洪水猛獸。

“大澤,時辰到了,把你爹衣裳穿上,讓他安心地走吧!”村長的語氣裡帶着請求。

我看了父親一眼,想到他即將化為飛灰,心裡就一陣刺痛,我不明白家族為什麼要傳下必須火化的規矩,他們因血咒而死就已經足夠痛苦,為什麼不能留個全屍。

“張伯……”我嚅囁着開口,挪動着跪向他,“不要把我爹燒掉好不好?人都已經死了,還能掀起什麼風浪?我家的血咒從來沒有因為燒掉屍體就停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