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回到房中,臨窗遠眺,梅海的夜色正濃。

五彩斑斕的光映在她的側臉上,將那抹恬淡的笑,染得格外絢爛。

晚風夾雜着梅花淡淡的清香款款吹來,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彷彿在品一杯用心炮製的清茶。

不得不承認,她的心已經好久沒有這樣踏實過了。

殘忍的往事不堪回首,索性留在陰暗的溝渠,明月照在枝頭,照在她的眉眼裡,劫後不必重生,只享受這短暫的片刻,也是極好的。

後來,巨大的玉盤越升越高,照滿了整個人間,似一灣清泉,淌過濃郁的夜色,流進她盈盈的眸子里。

耳畔,誰家玉笛暗飛聲,驀然將她的思緒牽引而去。

她情不自禁將雙手撐到窗台上,一副心無負累的樣子,開始緩緩閉上眼睛。

晚風比柳絮還要柔軟,笛聲,夾飛花,攜月光,跋山涉水,只為她來……

一處不知名的市井,這裡燈火越發闌珊,大大小小的店鋪已經關了門,小販們也陸陸續續忙着收攤。

他驀然睜開眼睛,眉鋒染着月光的清冷,透着一種渾然天成的蒼涼。

小荷花將擺在地上的最後一件物什裝進了布袋,偶然發現坐在地上的五哥只手撐額一副對着月亮發獃的樣子,她忍不住笑着問:“五哥!你發什麼呆呀?大家都收攤了,咱們也快走吧!”

不忍自己破壞什麼似地,只見五哥立馬朝她做了一個“噓噓”的手勢。“別說話……”

“不就是破笛聲嘛?有什麼好聽的?每次聽到它你就要開始發獃,不知道的,人家還以為你是個傻子嘞!”

小荷花不禁朝建有漂亮宅門的方向望了一眼,悶悶地撇了撇嘴。

“也真是的,誰這麼無聊呀,大晚上不睡覺在那瞎吹吹!哎,這有錢的人呀,就是會玩!”

聽此,李相逢不禁笑了笑,暗自搖了搖頭,兀自道:“……的確是破笛聲,吹得還真不咋滴。”

“我跟你說啊,再晚些,回去的路可不好走啊!”小荷花像個大人一樣,開始催促着。

“好啦好啦!”李相逢輕嘆一聲,拍了拍膝蓋,費盡地站了起來,突然,整個人僵在那裡,五官擠出痛苦的表情,“哎喲喲,哎喲喲——”

小荷花心一揪急,轉了個身,趕緊去扶,“怎麼了?怎麼了?”

“腿麻了腿麻了——”李相逢只覺得兩腿動彈不得,彷彿不是自己的。

小荷花無奈地垂下頭,蹲下身子,在他腿上輕揉慢捻,且碎碎念着:“五哥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你這樣,是沒有小姐姐會喜歡你的!”

李相逢正嗷嗷叫着,不由得停下來看了三姐一眼,腰桿下意識立了起來,“嚯!三姐你竟敢取笑你家五哥?你才多大啊,知道什麼叫喜歡什麼叫不喜歡嘛?”

自詡三姐,還真就是三姐了不成?

“知道呀!”小荷花站了起來,身高不及五哥一半的她,也裝出了一副大姐姐的樣子,“小耳姐姐對五哥叫作喜歡,五哥對白府的白小姐不叫喜歡,是同情和憐憫。”

????

“哇靠!不是吧!三姐你在說什麼東西?”

李相逢下巴拖得老長,頓時一副驚呆了的樣子。

“難道不是嗎?”

小荷花兩隻手乾脆利落地交叉到胸前,驟然反問了一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李相逢沒眼再看小荷花,他的內心受到了一絲絲驚嚇。

趕忙從她手中扯過布袋,手法迅捷地背到了身上,嘴裡還念念有詞,“看來下次不能帶你出來了,一沒把你看好,你就開始學壞了……”

他滿是自責,眼裡,心裡。

“不行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說著,火急火燎地拉起三姐的手,撒開有些發麻的腿,一股腦扎進了路上。

“這樣下去還得了?從明天開始你就回萬花林吧……”

一聽,小荷花瞬間急紅了眼,委屈得要死,“為什麼嘛!我不!我不!”

她黏在原地,兩手拉得老長,一心想要掙脫五哥的束縛,臉上寫滿了一個孩子與生俱來的倔強。

李相逢不得已停下,又聽她不服氣地說。“我若回去了,誰在城裡頭幫你?”

他想了想,公布了死亡性的答案:“換小豆芽吧!”

“他屁點大,能幫你什麼?”小荷花撅起了嘴。

李相逢心想,她還不是一樣屁點大?

又想了想,說:“實在不行,我就一個人留在城裡。”

“啊……不要……不要嘛……”

“走啦走啦!”

……

月光如流水般寧靜,淌了一路,最後湧向了夜的盡頭。

間關鶯語的一開口、一撥弦,她便震驚四座,教那些無論是來自書香門第還是無名市井,勤學苦練了足足有三個月也好三年有餘也罷的先行者們,紛紛自慚形穢,自嘆弗如。

於是,白餌在這裡有了自己的第一個藝名,白驚枝,是為——音律一出,白鳥驚枝。

間關鶯語坐落在瑞安坊,瑞安坊已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史書上記載,此地乃是福熙太后的故居,據說當年南靖第一大孝子帝王——晟胤皇帝,每年開春都會陪同福熙太后來此游上幾天,說是睹物思情,不忘本源。

因此,瑞安坊的古迹保存得格外好,水榭亭台,青磚白瓦,小橋流水,大小店鋪,祭祀祠堂,都是幾百年前的舊模樣,唯獨這間關鶯語每年都在翻新。

那原本是一個建在坊間的老戲台,是鄰里鄉間晚間茶話的必去之處,偶然途徑此處的客人也會停下來在此喝喝茶、歇歇腳,戲台上演繹着人間百態,戲台下印刻着坊間日常。幾經風雨幾根頂梁的大柱子日久發霉,幾代官員都不敢去修繕,怕修壞了要掉腦袋,直到快要坍塌的地步,當代的一個年輕官員才大膽去修。後來,當地看戲的老人越來越少了,年輕人熱衷於歌舞笙簫,戲台便成了歌台。

起初的規模並不是很大,十幾年前一位姓梅的大商人出海歸來,偶然在此停駐休憩,看中了這塊寶地,便花重金買下了這塊地方,後來才有了這座名震梅海的間關鶯語。

幾個小廝帶白餌走訪完這座歌台已是午時,間關鶯語一天的第一場演出也拉下了帷幕,此時台下的客人已陸陸續續地散盡,一群打雜的短工開始在這座戲台忙前忙後,而那些歌女樂師們在一番休憩整頓後,將在一個時辰後,開啟第二第三場演出。

此時,跟在梅老闆身邊的一個小廝跑來送消息,“白姑娘,梅老闆說,臨近傍晚時分的第三場演出由您登台,這是演出的曲目,請您過目。”

說著,小廝將曲目表遞到她的手中,並囑咐:“這曲目您可得收好,若是得空了,便提前到那檯子上試練一遍。”

接過曲目,白餌笑着點了點頭,那小廝客客氣氣地作了辭。

還沒來得及打開曲目看,下一瞬,便有幾個歌女和樂師齊齊團聚過來,一個個向她投來了崇拜的目光。

“白姑娘你也太厲害了吧!上午才剛來,下午就能登台了!你也太厲害了吧!”

一個青衣歌女攥着她的手一臉的艷羨,引得其他幾個青衣歌女也在一旁一聲聲地點頭附和。

白餌聽着,倒是一頭霧水,只能尬笑着。

另一個青衣歌女搶着解釋:“白姑娘你是不知道,我們幾個來這近三個月了,至今還沒登過台呢!這裡的規矩是,來這裡的歌女在期滿三個月後,若是被梅老闆看中了,覺着可以上台了,才有機會上台的。”

“能讓梅老闆改規矩的,那一定是擁有技壓群芳之才的人!”又一青衣歌女跑過來拉着她說:“白姑娘!看來你以後在間關鶯語的日子大好啊!你可要照着我們呀!”

“是呀是呀,以後我就專門給您端茶倒水了。”

“那我就幫白姑娘提鞋遞衣服吧。”

“你們誰也別跟我搶,我來提鞋,我配……”

這邊爭得不可開交,一個藍衣女子眼尖,看到了她手裡的曲目表,“哇,這不是曲目表嗎?”

那邊不吵了,發現新大陸似地,“我從來都沒有摸過曲目表,只有登台的人才能擁有的東西,我哭了……”

“白姑娘,可以給我摸摸嗎?”藍衣女子率先問,眼神像是釘在了那本曲目表上。

“……”白餌全程尬笑着,各種喧鬧聲中,她不由得質問,她是誰,她在哪裡?“……”

東一雙手,西一雙手,搶着搶着,她手裡就空了。

她心裡忽然有些不踏實了,眼花繚亂之中,正想尋回曲目表,一個青衣女子又把她拉到了稍遠的地方。

她一陣莫名,只見那姑娘偷偷地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塊紅布包,層層疊疊打開後,是一枚上好的金簪,“白姑娘,我叫楚玉妮,初次見面,準備的匆忙,也沒什麼好送的,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您收下。”

她下意識朝四周望了望,趕忙推辭:“您客氣了,我不能收。”

“沒事的。收下吧。”她硬推,她便強塞,一雙玉手連帶紅布包將她推搡的手死死包住,然後腆下了一副羞答的臉,“以後呀,還請您在梅老闆那裡多舉薦舉薦……”

水榭歌台里,每年私下收禮的歌女死得有多慘這十年來她見多了,這個楚玉妮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過來的,橫豎都是害她,遇到這種事,對付的辦法她多得是……

等她再次回到那裡,那邊差不多也鬧完了,但誇讚聲還是沒有斷絕。

她禮貌地笑對着,後來將曲目表交還到她手中的是一個紫衣女子,身段髮飾都很好,想必是個美人胚子,但是那姑娘走得急,她沒看清。

這邊,幾個歌女也陸陸續續做了別。“白姑娘,那我先去練功了,有事就到後台找我喲!”

她客客氣氣地一個個送走後,周圍總算是安靜了。

她站在台下一角,捧起手裡的曲目表,驀然朝台上望了一眼,嘴裡微微一笑,“試練?”

心想,索性就去練練吧!

心裡落定主意,她的目光悠然收回,繼而腦子一熱。

等等,那人怎麼那麼眼熟?

冷不丁地抬頭,再往台上看了一眼。

只見那人像只蜘蛛一樣抱在柱子上,獃頭獃腦地擦拭着柱子。

兩根硃紅色的柱子上,附有一首打油詩:

相逢即是有緣,有緣即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