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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疊的衣擺,凌亂如雪,瘋狂糾纏在了一起。

萬千紗影,風中婆娑,籠罩在那些陰冷的白衣上,像纏聚的孤魂,釋放着一縷縷怨念,肆無忌憚。

她恐懼地畏縮着,周遭的一切彷彿要把她吞噬掉,迎面是無盡的黑暗,彷彿有個什麼東西,將她的大腦箝制了。

他的聲音嘶啞地幾乎要流出血來,煞白的指尖,顫顫巍巍,試圖夠到刀尖,無數次嘗試,無數次失敗後,勉強捧起一點,“求求你……”

她眼底一抹微涼,幾乎忘了他是一個君王。

又在他聲聲的指引下,僵直地看向了手中半握的藏拙……

要知道,一個殺手,若是連自己的武器都不能掌握,那無疑是一個懦夫!是一個敗者!是註定會引來同伴無數的嘲諷的!

她恍然聽見虯姝夫人說。“沒有人會等你!你若能從訓練場上活着走下來,你今天就不用死!”

她恍然聽見漫天的雨點急速砸在訓練場上,那是她見過的,世間下得最快的雨。“就你這樣,還想留在神將司?哪怕是一堆屍骨都不配!”

她恍然聽見競技場上圍聚的殺手說。“白練,輸了沒關係,神將司每年的殺手角逐計劃總歸是輸的人多,贏的人少。當個三殺沒什麼不好的,只要以後替大傢伙端茶倒水、換恭桶的時候殷勤些,大傢伙多少還是會罩着你的……”

那一刻,她目光如熾猛地拿起藏拙站了起來,粼粼的刀光,像末日的閃電,從漠滄無痕的眼中划過。

那一刻,望着指向自己的刀尖,他再也沒有發聲,即便那剜心之痛帶給他的折磨一刻也沒停過,他異常地從容,眼睛裡,沒有了愛,也沒有了恨,唯剩眼角一滴液體,落得極快,回望,已無跡可尋。

或許就像她說的那樣,明日這山河,會有他想要的海晏河清。

那是他此生,做的最自私的一件事。

……

“翾妃娘娘——”

亭口的一大截輕紗,遽然揚風而起,似要飛到天邊去。

衛小疆一個人猛衝進來,聽見身後響起的聲音,她只是愕了一聲,手裡舉着的藏拙,一刻也沒敢放下。

小疆單膝跪在地上,抱着無痕的腦袋,“皇兄!皇兄!”一句句地喊着,滿是於心不忍。

但他的皇兄半睜的眼睛,再也無法看向自己,他目光登時一跳,幾乎要萬念俱灰。

猛然掃向桌上的玉壺,地上的玉盞,意料到什麼之後,一顆心臟,如同被長戟狠狠剜去了一塊。

“皇兄,你為何不等小疆……”

緊緊抱了抱皇兄滿是傷痕的身體,他忍住了眼淚,抬起頭,當即起了指法,暫時封住了皇兄的經脈。

此時,他面目上,那些異常驚駭的血絲,方一點點散去,整個身體,越來越冰冷。

極惡的烈焰散去了,寒冰卻持久地佔據着他的身體。

望着眼前的一幕幕,白餌心中一震,驀地跌退了半步,眼底閃過一絲冰涼,功敗垂成的陰影,瞬間遮住了她的視線,突如其來的失敗,像初春的堤壩開了閘,冰冷刺骨的洪流,不斷向她奔涌。

失敗,原來是一瞬間的事。

她搖搖頭,自縛在那冰冷狹小的空間里,好像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看了一眼平王,才陡然想到了什麼,愕地一下看向亭外,想象着此時四面楚歌的局勢!

無數的黃金甲衛,想必早已恭候多時……

可她卻不知道,這偌大的弄情園中,今夜,始終闃無一人。

衛小疆暫時收起了悲傷,望向那張皇失措之人喊道:“翾妃娘娘!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

他想,此刻的她,一定不記得了吧。

她心中一凜,轉頭看向平王的那一刻,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說:“你曾是秦淮水榭歌台的,名滿秦淮的歌女,天下,無人不知你的盛名。”

她目光驟沉,心瓣也跟着收縮了一下,心裡不斷重複着一個聲音,她是秦淮的歌女,她是秦……

“兩年前,你為挽秦淮敗局,忍下失去至親之痛,不惜背負萬人責難,登了雨花台,以身作餌,與那狼人,周旋。狼人的慶國大典沒有得逞,秦淮等來了凱旋軍。秦淮得救,你卻在世人聲聲的咒罵之中,與萬千俘虜,一同被推上了斷頭台。與你相逢,他從不後悔,欺瞞於你,非他本意,他雖貴為敵國太子,手中,卻始終未沾過一滴仇人之血,因為他知道,那是他的族人!

“不知你還是否記得,你二人在天字號亡奴囹圄對着天窗許下的諾言,他說……”

他說,找到那個人,許她一世無憂。

她唇瓣一顫,目光碎了。

“找到那個人,許她一世無憂。”衛小疆潸然看了一眼懷中的皇兄,心中絞痛,“他口中之人,並非他人,正是二十年前,千里迢迢,孤身前往漠滄和親的黎桑公主!他的生身母親!他在異國認賊作父、與生母形同路人十八年,一朝回歸故國,卻是以侵略的方式!

“漠滄皇陰險,以沐禾公主為引,提前將之押回秦淮,試圖將這場沉寂了十八年的火燒起來。他因沒能守護好他的母親,一邊背負着尋找生母的使命,一邊在東宮密謀,試圖推翻漠滄皇的野心,拯救他瀕危的故國!

“這段往事,在兩年前因其牽涉整盤棋局而成了不可泄露的驚天秘聞,兩年後,轟動天下,真真假假,人云亦云。在此之前,你應該聽過不少傳言,無論你信了哪一種,可這樣的真相,對你來說,毫無意義!因為,每個人從來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因為,當初那個同你在天字號亡奴囹圄一起許下諾言之人,殺了你的親妹妹,他,親手毀掉了你餘生最後的執念……

“他知道,無論如何,你一定會恨她。索性站在斷頭台上,在你萬念俱灰、一心求死的時候,不惜親手,將這一切傾注在自己身上——欺騙、背叛、利用、虛偽、狡詐……包括那冷血的劊子手,曾經的相遇與重逢,皆成了一場喪心病狂的陰謀。一個人無路可走的時候,最好的選擇,便是復仇。他親手將你推上了一條復仇之路,並篤定,總有一天,你要回來……

……

漫天輕紗,翻湧成海,那亭中驀然響起了一陣驚恐的尖叫聲,好似千年之狐,對月哀鳴。

亭外,一襲白衣倉皇逃出,無盡狼狽,萬千青絲,在潑墨的夜空,一路飄蕩。

那滿園的萬紫千紅,彷彿是一瞬間開敗的。

一條通往園門的長長甬道上,三四個婢子儀態拘謹腳步如飛,一個跟着一個,誰也沒敢掉隊。

忽然,一個婢子驀然停了停,昂着腦袋,指着對面的甬道:“那是……”

“幹什麼呢!”領頭的宮女步子一頓,逮住了那婢子的眼神,“怎麼回事!”

“我好像,看到翾妃娘娘,一個人從那邊跑過去了……”婢子眼神僵住了。

領頭宮女眼神一回擺,除了那一樹婆娑的梅花枝影,與一場靜靜下着的落花雨,什麼也沒有。她不免回過頭訓斥婢子:“胡說什麼呢!翾妃娘娘此時正在霍心亭中侍奉君主,此時怎會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