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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我還輪不到你來說教!”江疏隱着怒色,漠然道:“我思前想後諸多,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當初你為了查找將離的真正死因費盡心思留在神將司,為何到最後會選擇替虯姝夫人賣命?”

“如果我說,因為我懂得人要學着往前看的道理,為了在神將司活下去,我放棄了初衷而選擇甘願替虯姝夫人,”白餌笑着問,“夫人您信嗎?”

江疏道:“你不會這麼做!”

“夫人怎麼知道我不會這麼做?”白餌狐疑着問:“我想夫人在斷言之前,必然也設身處地地做了一番選擇。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選?是為了活下去而放棄心中的堅守,還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堅守心中最初的那份執念?夫人猜得沒錯,我的確不會這麼做。可見,夫人也是重情重義之人,也曾有自己心中的堅守,放眼整個神將司看,夫人這般性情非常人所能及!我不知道夫人心中最初的那份堅守是什麼,但願它是對的。”

即將身為階下囚還這般以下犯上,江疏本該要大發雷霆,可她終究忍不住看向了白練身後的那座香案,還有那副剛掛出不久的畫卷……

白餌把話說回來:“夫人的問題恕我回答不了。夫人自以為猜出了全部,但很多事情並非夫人所想的那般。真相遲早有一天會水落石出,但那個時候再回來細究這些,夫人會發現,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真相?呵!”江疏聽聞“真相”二字不由得冷笑一聲,繼而怒視着問,“你是在提醒我什麼嗎?虯姝妄想利用殺手角逐計劃最後一戰逼我解開紅貉谷的山洞,這是不可能的!”

聽着那話中有話的語氣,白餌驟然問道:“夫人想做什麼?”

江疏氣定神閑地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然後道:“我是不會殺你的。虯姝夫人千辛萬苦養的餌,我這般輕易地便殺了,那該多可惜呀!我會留着你這雙眼睛,看着你們精心布下的局如何功虧一簣,看着神將司的天如何朝夕變幻……”

能讓虯姝不忍捨棄的棋子,其用意必然匪淺!

她不僅要留着她,她還要將她變成另外一個人,她要讓虯姝親眼看看,這顆被她利用過的棋子,是如何一步步踩在她的頭上,搖身成那下棋之人!

那一刻的白餌只覺得江疏的眼神里浸透着各種詭計,教人一時間喘不過氣來。

金烏於黑魁魁的群山背後蟄伏已久,將長弓拉到最滿,於東方射出無數只金色的利箭,密集如網,逐漸將天地套了個紮實。

於是,紅河淺灘閃爍着鮮血的斑斕;破滅山雲霧初散,奇峰異石,千岩競秀;祁雲山眾鳥高飛,千紫萬紅的琪花瑤草之間,密布着銀色面具的佩戴者;通向紅貉谷的道路上,百馬奔騰,碧空之下,兩種令旗頻繁變位,似乎從某一刻開始,殺手角逐計劃的最後一役已經拉開……

唯獨神將司舊雪初化,陽光如瀑自赤峰山山巔傾瀉而下,本該是萬象更新的勢頭,此刻鱗次櫛比之間——追雲令、摧花令、踐月令、訓練場、秘閣……卻是死一般寂靜,無處不透露着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踐月令,金石地牢。

黑衣婢女面罩白紗,藏在地牢大門外正對的馬頭牆上,她謹慎的目光一定,雙手飛出數枚繡花針,下一瞬,婢女清麗的眸子里因一擊全中撲閃過喜悅的光芒。

緊接着,婢女趁機而入,一頭扎進了地牢最深處。

“十八少主!”

婢子喜悅且急促的嗓音頓時驚醒了牢中的將雲。

將雲旋即衝到牢門口,一眼即認出了她,“子芸!”

婢女子芸面紗迫不及待一扯,破了牢門,十萬火急相告:“十八少主!外面的人已被我對付完了,神將司後門的馬車已經備好,您一出茶花古道,便有另外的人接應!還有一會兒便是挑夫出門的時間,咱們現在便趕去後門!”

“子芸你告訴我,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將雲並不關心子芸的安排,半個時辰前,他的心便被地牢外的異動牽住了。

婢女子芸眸光瞬間沉了下去,“……沒什麼。”

兩處逼緊,她又當即抬頭,拉過他的手,眼中透着孤注一擲的決然,“十八少主!眼下已經來不及解釋了,您只需按我說的做!”

將雲沉吟了片刻,眼神中透露出果決:“好!我聽你的!”

婢子心弦一松,唇角扯出了一個放心的笑容。

就這般,二人拉緊了手,踏破人間黯淡,穿過一排排牢籠,毅然決然地衝出了地牢。

赤峰山下的一放眼,接二連三的身影肆無忌憚地飛上了神將司的閣樓,踐月令的殺手,與那些身披青猽圖騰的人,成群結隊,橫穿過筆直的大道……

一場風雪過後,驕陽當空,一切竟都是“新”的了……

“十八少主,隨奴往這邊走……”

婢子前頭探路忙得不可開交,可身後之人卻忽然雷打不動了。

“十八少主……”一八

黑色的連衣帽下,露出了一張冰冷肅穆的臉。

“子芸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四目驚然相對,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婢子下意識搖了搖頭,“十八少主這不關你的事,您快隨奴走!”

將雲沒再看她一眼,將身轉向了前往玄武堂的大道。

“十八少主您要去哪?”

婢子大聲喚住,兩眼如同被針刺了般,分外通紅。

“我要去問問我的父親!”

“您不能去!”

她極力反對,他心如磐石。

那不肯回頭的的身影再度固執向前,終換了她一腔斬釘截鐵:

“踐月令令主聯合江疏夫意圖謀逆,江疏夫人率領的斑族勢力已在進發紅貉谷的路上,踐月令令主帶領的青猽圖殘餘勢力眼下已包圍了整個神將司!”

那單薄的身影明顯顫抖了一下,冷,刺骨的冷!

謀反的不是旁人,乃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是他身負殺兄之罪的父親,一朝得知真相,其心理又有幾人能明白?婢子心中滿是於心不忍,走到他的面前,她要勸他回頭。

“局勢如火,困獸猶鬥,無異於杯水車薪!十八少主,您早該放棄了!”

“不可以……”將雲搖了搖頭,心似乎被什麼牽扯住,讓他一下子喘不過氣起來,“我要去勸勸我的父親,他不能這麼做!他不能!”

“十八少主您瘋了嗎?!”或許,婢子才瘋了,“您的父親是怎麼樣一個人您還不清楚嗎!那日在玄武堂!您情願被他以鋼鞭打死,也不願放棄勸您的父親收手。可結果呢?您徹徹底底地昏死過去了,他的計劃可有滯緩半刻?即便您此刻橫屍於玄武堂中,他手中的旌旗也會躍過您的屍身,直達神將司的每個角落!”

被逼得面紅耳赤,將雲驟然咬牙切齒說出:“我若勸不了他,我便——”

“弒父是嗎?”那刺耳的字眼隨即從她口中跳了出來,沒有片刻猶豫,婢子搖搖頭,可笑道:“您除了留下一個千古的臭名,還能留下什麼?能留住神將司嗎?踐月令令主倒了,踐月令的一殺、二殺、三殺還在!他們向來父子同心!踐月令倒了,青猽圖還在!他們始終虎視眈眈!青猽圖倒了,但江疏夫人不會回頭,也來不及回頭!您這般,蚍蜉撼樹罷了!”

“……為何會這樣!為何會這樣!”

望着他因絕望閉上的雙眼,她緩緩跪下,拉緊了他無措的手,含淚笑言:“十八少主!那夜的地牢之中,您對奴說過,您厭惡這個地方,厭惡這裡的人,厭惡這裡的明爭暗鬥、相互算計,更厭惡這裡的冷血無情、同室操戈,您說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就像一個深淵,一個不見天日的深淵!如今重生的機會就在眼前,只要您稍稍回頭,擇一條真正對自己有利的路,今後便能徹底逃離這座深淵,再也沒有手足的恥笑,沒有父親的壓迫,您不用再做您不想做的事,您也說過,您喜歡奴向您描繪的江南,喜歡踏浪渡扁舟,喜歡柳絮飛滿城……您張開眼看看天空上的鳥雀,它們飛得多麼開心,自由自在的,想飛去哪,便飛去哪……”

他緩緩睜開眼,淚水暈開一片澄澈,抬眼,是天高任鳥飛。

“等咱們逃出了這個地方,咱們也要像它們一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我們就乘一葉扁舟,到那煙波江上去!也去看一看,品一品,那‘驚花翻霽日,垂柳拂煙波’……”

“驚花翻霽日,垂柳拂煙波……”將雲深深注視着她,復念,婢子站立他面前,淺笑着點了點頭,淚眼盈盈。

感君一顧,他終是應下,“好!”

摧花令,睚眥囚。

“幫我,你不後悔?你就那麼相信我說的那些話?”

“我不是信你,我是相信真相。”

白餌將解開的鎖鏈隨手棄到一旁,微笑着說:“你不是相信真相,你是相信你自己。”

那守衛粗糙的唇角也扯開了一個微笑,“我在睚眥囚職守了這麼多年,見過六小姐的各種計謀,也領教過江疏夫人人後的狠辣,唯獨沒見過你這樣的。”

“我怎麼樣的?”白餌忍不住淡淡問。

本就是無心之談,沒曾想那守衛竟然當真地回了,他道:“在這裡,每個人做的任何事都是為了他們自己,可你卻為了別人。”

他的語氣里透着明顯的刮目相看。

“你錯了,每個人生來都是自私的。行了,別取笑我了,”白餌嘲弄般一笑,眼神移向斜對面,“早時聽么幾鬧了半天,此時怎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