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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如洗,萬里無雲,一匹快馬出了明德門,疾馳在阡陌中,向西奔去,而北面正對的玄武門上,李君羨正聽着不斷從長安九門趕回來的兵士作彙報。

長安能容出城的大門,只有十二扇,其中玄武門臨西的芳林、景曜、光化三門,出去是北禁苑,乃屯兵軍事重地,常人多繞而行之,而與玄武門遙相呼應的玄德門臨東,亦有三門。此前李二打算在其後的北禁苑建造永安宮,將李淵移居過去,以表孝心。只是如此以來,就破了李家‘父慈子孝’的傳統,所以李淵寧願自我犧牲,也不願破壞家族傳統。

之後又因財力吃緊,以及大嘴猴魏徵勸阻,永安宮一事就此擱置,等體弱多病的李治登基後,才重啟工程,並改名大明宮,自此之後,李家子孫便於大明宮處理政務。

至於其他九門,三個方位出門,目的各有不同,李君羨便是想通過李淳風出門的方位,判斷其失信目的,可惜牛鼻子似乎料到了,派出去的兵士回報,九門全無他的出城記錄,這讓李君羨大惑不解。

如若李淳風仍在城內,那麼極有可能已經將當日所談密告了李二,而自己如今還好端端地坐在玄武門上,究竟是李二仍在猶豫,還是李淳風另有他想?此事尚未摸清之前,從蘇定方處得來的靈感,便無法實施,長安城又如何遭受微博的毒害……額,呸!享受微博的福澤。

自玄武門事變過後,李二幾度調整布防,如今又大權在握,除了去禁苑檢驗兵士訓練,需要李君羨部署玄武門的車駕行杖工作,幾乎無人從此門路過,以致玄武門每日駐守的只有空氣,工作可謂是相當枯燥,加上昨夜被蘇定方拉扯聊了一貫錢的,李君羨竟想着想着,趴在案上睡著了。

日影西斜,城樓東側一群雜役挑着食盒,晃晃悠悠為玄武門將士送來午飯,早就餓得心慌的兵士紛紛向下窺望。長安城每個大門都由城門郎、監門郎、以及十六衛調遣出的中郎將協力同守,相互牽制自當另說,只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監門怎敢將瑣碎之事勞煩中郎將李君羨?當下卸了沉重的盔甲,與樓下的城門郎招呼兵卒將食盒吊上城樓。

“麾下,飯食了!”一臉憨厚的監門搖晃着昏睡的李君羨,沒他開口,誰也不敢妄自動筷啊。

連打兩個哈欠,李君羨抹去鬍鬚上拉絲的涎水,監門識趣地遞上早已擰好的臉巾,這一擦臉,麵餅的香味撲鼻而來,李君羨這才徹底醒神。看着滿臉急切的監門與城樓上嗷嗷待哺的兵士,李君羨擺手道:“卸甲,交替食用,切勿大意。”

一切照舊,兵將們歡欣鼓舞,甲胄的交錯聲與吸吮麵餅的迫不及待,匯聚成玄武門一天中最慷慨激昂的時刻。

今日主餐是羊肉面,只可惜傳到玄武門這邊,碗里的羊肉比某州牛肉拉麵中的牛肉還要少得可憐,李君羨忽然想起了蘇定方早間說的‘懷璧其罪’,心中思量一番,喚過正在狼吞虎咽的監門,擲出腰間錢袋:“昨日我有要事,全憑監門照應,這點銀錢拿去,給一眾辛勞弟兄開開葷。”

印象中,這位王監門是兩年半前調職過來,不出所料,再過半年,便要調走。與後世同理,調職前,老闆要查詢其效績,其中多半數據掌握在李君羨手中,榮升還是白白操勞三年,全憑李君羨心情。

心裡門清的王監門自是小心翼翼地回道:“豈敢,平日我等全憑郎將庇護,若是麾下嫌棄今日飯食不合口味,西市趙環兒家秘制羊腿,肉鮮酥爛,肥而不膩,香味遠飄東市,待會卑職親自去東市為麾下弄一張來。”

李君羨本不想逗弄他,可這位王監門實在太過憨厚,若不在自己這裡上一堂課,出去肯定會被他人欺負,關照老人孩童,他向來都是責無旁貸:“我一人食用,未免太過無趣,王監門既有心,何不讓玄武門三百兵將一同解解饞?”

一聽要大出血,王監門當即黃臉擰做一團,委屈道:“麾下玩笑了,卑職那點俸祿怎夠啊?”

“既是如此,還不拿了錢袋,差人去買。”

“喏!”

王監門探手取過鼓囊囊的錢袋,癟嘴委屈領命,轉身之際,又想到了什麼,回問道:“三百兵將葷腥實在太過笨重,不如分日食用,麾下意下如何?”

“王監門之意,是讓其他弟兄干看抹嘴嗎?”

“不敢,確是太過笨重,從西市一路過來,萬一被金吾衛攔下,卑職與麾下吃罪不起另說,還會連累一眾無辜弟兄。”

嘿!沒想到一臉憨厚的王監門,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真小看你了!

被蔫壞的王監門反上一課,李君羨也算是體驗了一把大唐人才濟濟,拾起謹慎,讓其附耳過來。王監門細聽後,滿面疑惑,卻又架不住李君羨一再擔保,硬着頭皮喚來三十名兵卒,悉數換了常服,三人一小隊,分批繞過城牆,向西市奔去。

一個時辰過後,第一批小隊歸來,一刻後,第二批歸來,兩刻後,第三批亦是平安歸來。不傾一時兩刻,派出去的十支小隊將購買的羊腿悉數擺在了城樓內案几上,王監門口水肆意道:“麾下此法,恰好繞過金吾衛巡查,卑職佩服。”

“此法可解一時嘴饞,萬不可多用,久而必被金吾衛察覺,若是誰人私自出動,莫怪本將不念舊情。”李君羨有模有樣的打一棒給個甜棗。

有了美味饞嘴,眾人自是紛紛點頭應諾。王監門原本唯恐眾軍一起食用,太過放肆,萬一羊腿香味引來巡查,反倒招來災禍,可當他一個轉身的間隙,眾軍已然抱起羊腿啃了起來,自己再去勸誡,反而遭人厭惡,於是也識趣地融入真香的大懷抱。

待到眾人吃飽喝足,玄武門上下舔着嘴角的餘味,無言的默契升華到不用李君羨點明,便有人殷勤地將所有羊骨打包,於城門外的陰涼處挖了幾個深坑,掩埋今日共同犯下的罪證。

午後的閑散時光對守城兵將來說十分煎熬,而他們各自也早已摸索出一套打發時間的小花招,遠遠看去,眾軍確是各個精神飽滿,忠於職守,待到近時,會發現,三兩個並排一站,嘴裡道說著長安城近來發生的趣事。對此,王監門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待有人太過放肆時,才出言警告。

今日眾軍正愁沒話題可聊呢,李君羨竟然破天荒給眾軍開了葷,於是有早年品過李君羨刀工下的魚膾者,為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新兵蛋子訴說當年程李二人于軍中大顯身手的場面,說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恍惚間,有人舌尖似乎已然品到了那絕美的魚膾。

就在眾軍聊地盡興時,一個城門郎突然闖入門樓,伏地拜倒在正於案後翻看書籍的李君羨身前,哭噎着乞求道:“請麾下為我做主!”

“何事如此驚慌?”李君羨放下手中書卷,將泣不成聲的城門郎扶坐在草團上,王監門也聞聲趕來。

二人連連勸慰,城門郎這才止了嗚咽,鏗鏘道:“前年耶娘為卑職尋了門親事,那嬌娘長得分外醉人,婚後我自是呵護備至,家中大小事務也由其照管。不想前日堂兄找我議事,說那嬌娘婚前便有一相好,年前歸來,欺我在此戍衛無暇,每日於家中私會……”

聞言,王監門怒從心頭起,一掌拍在案上:“可敢確定!”

“不敢有欺!”城門郎堅強地一抹臉頰淚花,“昨日我見麾下請急,便也向王監門請了半天,回去一探究竟,果然,二人……二人正於床榻纏綿不休。”

此等傷及臉面的家醜,若有自救之法,城門郎也不會泄露與他人,王監門疑心暫消,追問道:“事已至此,你意欲何為?”

“既然嬌娘不念夫妻之情,我又何必苦苦痴心?煩請麾下調出五六位弟兄,我將那對狗男女擒了送去宗族發落。”

“不可!”

王監門急聲制止,轉身繞到李君羨身側,帖耳低語道:“城門郎確是有苦,然私自調兵,勿論多少,皆是重罪,麾下三思。”

略一思量,李君羨笑道:“何必冒險私自調兵?眾軍在此戍衛多年,猶如一家兄弟,不妨借家中賦閑堂兄堂弟之手,將二人當場擒拿送官,再由宗族發落,也免得惹一身騷。”

“倒也是個法子!”王監門一品長須,思慮道,“即使如此,也應部署妥當,免得捉姦時手忙腳亂,被那淫賊走脫。”

三人商議間,樓外閑聊的兵將紛紛涌了近來,聞言,一銅鈴圓眼的城門郎義憤填膺道:“何必麻煩!麾下只需召集我等族中兄弟與府外兩側,待賊人前來時,給其來個瓮中捉鱉。”

但見李君羨搖頭道:“妙雖妙,只是那賊人既已與嬌娘有染,我若提前部署,嬌娘聞訊,必然通風報信,繼而打草驚蛇,反叫賊人走脫。”

“麾下心思縝密,卑職佩服!”

見狀,餘下弟兄也紛紛踴躍進言獻策,有說故布疑陣,刻意讓嬌娘知曉,借其通風報信之際,一舉拿下賊人;亦有提議守株待兔,暗中將城門郎府內家童換作勇健之人,待賊人來時,當場拿下;更有心思慧巧者,要城門郎佯裝不知,待二人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嬌娘的赤色鴛鴦肚兜掛在狂徒的腰帶之際,提了二人衣衫,讓狗男女羞愧於天地之間。

吵鬧中,王監門似乎有了主意,會心一笑,來到城門郎眼前:“常言道,做賊心虛,待賊人入屋與嬌娘行那苟且時,你只需讓我等族中兄弟守住府內大門,再差人扔一石塊於屋內,大喊捉賊,賊人必大驚而倉皇逃竄……”

場面太過惡趣味,引得樓內樓外兵將紛紛大笑,亦有那深受其害之人,藉此良策臆想起自己捉賊時的快感。

事不宜遲,王監門特放了城門郎半天假期,拿着眾軍的手書,去邀族中兄弟部署。而李君羨卻是已然從這場鬧劇中悟出解救自己目前困境的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