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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曲足案後程知節與兩位助手為賓客斫膾,案前有兩方翹頭案,一條魚僅能做出兩份,兩位賓客得了魚膾,便在翹頭案後享用,而程知節則繼續為下兩位賓客斫膾。以其精絕簡練的斫膾手法,兩道魚膾最多用上十分鐘,而賓客品嘗卻要耗費二十來分鐘,與後世等候一個小時,才能吃上一份魚膾正好相反。

中間相差的時間,除了程知節要清洗上一次斫膾的殘留,食用的賓客還要對程知節的斫膾作出評價。遇到敬德這種武夫,說聲‘彩!’不要臉再討一份,反倒省事,若遇到真心愛慕魚膾者,一番滔滔不絕讚美下來,第二份魚膾都已經完成了。

兩位刑部官員食用完後,李君羨以為應該輪到九卿官員了,誰成想,李積與段志玄補了缺位,原來開宴前,幾位公侯將位置讓給了後來的公主。

正是怕什麼來什麼,十幾個心急的賓客看出輪到自己,恐是已到了明日,便去慫恿早已迫不及待的江夏王李道宗與侯君集,二人聽了也覺得甚是有理,於是近前勸道:“許久不見五郎與盧國公雙刀齊下,今日正值盛宴,蕭院長也在場,何不三刀齊下,即使無有食膾機會,也能讓我等大飽眼福啊!”

話言一出,群起響應,連那鳥賊李客師也不甘人後,頓時大廳聒噪之聲震耳欲聾,嚇得缸中鱸魚躍出水面老高,跌落竹席,魚尾啪啪拍個不停。

難得喜興,蕭瑀也喚婢女取了斫膾刀具,躍躍欲試,卻見李君羨上前拾起那躍出水缸的鱸魚,輕輕撫摸鱗片,凝眸在左右尋看,終是在人群中找到了垂暮花甲的司農卿,近前簡單稟了一禮,轉而問道:“敢問司農卿可知長安周邊水域中,鱸魚產子季節為何時?”

輕捋山羊白須,司農卿略作思量,回道:“鱸魚往年多是春分之後,游曳至淺水區產子,據老朽觀察,鱸魚產子繁盛期多為農月,也就是眼下,少則一月,多則兩月,鱸魚才會游回深水區。”

“敢問鱸魚何時捕撈為佳呢?”李君羨繼續問道。

“自是產子期虛弱時,捕撈最佳。”

“所以食膾最佳時期,也就是長安四五月天了?”

司農卿不知他所問為何,仍是肯定回道:“確是如此!”

聞言,李君羨這才心滿意足,略過一眾期待的眼神,對眾人道:“不瞞諸位,今日君羨原本只請了幾位賓客,承蒙諸位抬愛,結群光臨寒舍,君羨本應全力招待,確保每一位賓客都能一品魚膾滋味。只是念起這鱸魚正值繁衍之期,今日一宴過後,長安八水卻就此不知少了千萬條鱸魚。”

“長安八水中鱸魚千千萬,豈能為我區區百人食光吃凈?五郎若是不舍錢財也罷,何故託辭?”侯君集滿是不屑地一甩袍袖,佯裝要走。

此刻勿論誰起頭離席,必然有大批不瞞者追隨離去,李君羨也就此得罪了眾人,忙招手侄兒李義表,勸住即將離席的侯君集,上前誠然解釋道:“君集兄誤會了!我若重金相求,東西兩市漁夫也能供應今日府中所求,今日一宴,百餘人自是食用不盡,而魚膾鮮美,為人所喜,長此以往,長安八水中魚蝦即使不少,也只剩殘餘。屆時漁夫不僅東西兩市漁夫難有生計,我等也再難有此盛宴機會,豈不可惜?”

“有何可惜?”李道宗也是不屑道,“今日食一百,明日從別處捉來兩百,放入八水,來年又是千萬條,五郎手中早已過了千百條魚蝦,怎今日如此大發善心,比那寺廟中的沙彌還要喋喋不休?”

話言未了,段志玄近前勸道:“人一胎多為一子,魚蝦卻為百條,只需三年兩載,便可為盤中之餐,五郎心中有善,段某敬佩,只是不該如此悲天憫人……”

李積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躊躇間,身旁擠出一位面容消瘦,皺紋層層疊起的老者,略作搖頭道:“我等今日雖不請自來,卻也是追慕五郎斫膾刀工精絕,想仗着老臉,一品魚膾滋味,既是五郎不喜,我等自當離去,也不傷及掩面,更不傷同僚之情,五郎不必過多憂心。”

眾人聞聲看去,那老者面色暗紫,薄如錢唇,佝僂的身材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若不細看,還以為是個田間老農,直到看見他的酒糟鼻,方才認出乃侍中魏徵。

敬德不喜與魏徵打交道,勝過房玄齡等人,雖心中認可眾人的言之有理,也上前為李君羨撐腰道:“本就沒請爾等,爾等仗着老臉,蜂擁而來,五郎即使長了八隻手,也難伺候舒服爾等,想要離去,儘管自便,何須在此出言中傷?”

“非也,非也!”

見廳中已有劍拔弩張之勢,鳥賊晃晃悠悠擠進來,呵呵笑道:“或許只有老朽明白五郎用心。”

“何以?”李大亮冒頭出來,好奇道。

但見客師近前拍拍李君羨肩膀,以作安慰,對眾人道:“諸位有所不知,昔年戰火摧殘,關內百姓流離失所,無有生計,飢餓難忍之下,周邊鳥鵲林獸就此遭殃,待我朝立定長安,歷經數載,仍不見起色。起初老朽以為,林木盡毀,鳥鵲林獸無處安身,細查之下,才知周邊百姓歷經磨難,習以為常,每日捕獲所致,這才仗着身負功勛,勸阻百姓,豢養鳥鵲……”

“不過乃客師喜好,又與捕撈鱸魚何干?”常何不解道。

聞言,客師頷首一笑:“常大夫可記得貞觀初年,飛蝗如雨殘害莊稼,以致關內道百里顆粒無收?那鳥鵲每日以尋覓食蟲為生,雖不能斷絕如雨飛蝗殘害,卻也能抑制些許。”

言罷,轉身走近魏徵:“五郎之所以惜愛鱸魚,是乃鱸魚以水中雜物為食,有清潔水質之效,若肆意捕撈,無需數年,長安八水之壯觀,不復再也。”

經客師提醒,司農卿連連附和:“確如所言,拒老朽觀察,近幾載灞河及涇河水質略顯渾濁。”

只這一口,足以救起李君羨,忙招手喚來正於李思文作伴的侄兒李義表:“我朝立定也不過數十載,正是戶口不足,百廢待興,急需休養生息之時,就像小小鱸魚也需要時日繁衍生息。承蒙關照,我侄兒雖有幸入職司農卿,卻也不敢讓其懈怠,也是因此,今日不敢大肆求購魚蝦,為諸位斫膾。”

“其情可憫!”

“五郎倒是想的長遠!”

“自愧不如!”

一時間眾說紛紜,李君羨趁機將李義表推近司農卿:“如今義表入職司農寺,唯恐其有所懈怠,今日便在司農卿眼前接下重擔,五載之內,可讓灞河、涇河化濁為清。”

“如此可真謂河清海晏啊!”司農卿眼中滿是欣喜,拉過李義表,上下打量,越看越愛。

李君羨忙向眾賓客致歉道:“今日雖不能滿族諸位一品魚膾口福,卻也在偏院備下肉食,待會君羨要想鄂國公討教兵器,諸位若是有心,不妨移步偏院,常常在下籌備的烤肉滋味如何。”

此時,偏院的烤架和鏊子上的肉香味不斷飄來,眾人本就飢腸轆轆,再看水缸中所剩無幾的鱸魚,肯定輪不到自己,也就隨李君羨之意,紛紛移步,尋覓烤肉相問,向偏院行去。

李君羨不禁捏把汗,終是扛過了一關,卻見程知節放下手中刀具,起身近前,搖頭道:“五郎這可是耍賴,賭約豈能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