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能想到幫李君羨安撫後方,李二自是也想到過出行洛陽的安全,前幾日在朝會上有心晉陞李君羨為三品郡公,可惜,經程知節隨口一語,頓時引起朝官非議,不得不先晉陞半級,為忠武將軍。

那程知節繼室可是出身清河崔氏,經過年初《氏族志》一事,早就看出李二有打壓山東氏族之心,若是光明正大給李君羨一個名分,雖有監工修築魏王宅院作掩飾,也難瞞過氏族,此後洛陽舉措,必是阻力頻頻。

最重要的是,李二雖有心壓制氏族對皇權的侵犯,但如今的政權體系還不能深透到郡縣以下。正是出了州郡,百姓只認當地勢力,皇權只不過是法理上擁有民眾,而且朝廷律法在某種程度上還要藉助宗族勢力,方能有效施展。

在朝廷政權沒有築建完備,深入郡縣之下,有效控制每一鄉每一里之前,皇權短時內還是需要藉助氏族之力,才能達到有效控制百姓。歷史中,也是在黃巢起義後,他的小弟朱溫,將士族這個階層徹底移除‘士農工商’的體制,由兩宋至明清逐漸演變為‘官農工商’,才慢慢完成了皇權深入郡縣的歷史任務。

李二雖不是穿越者,懂得歷史進程,卻也明白,如今的大唐體制,不具備轉瞬之間,剔除士族這個階層的能力。必須在軟化當前大唐各大氏族對皇權侵犯的同時,有一個中間媒介,來代替皇權對郡縣之下的控制。

這個問題的答案,隋朝已經給出了——科舉。

貞觀以來,李二也在不斷大力推行科舉,吸納人才,奈何士族經千年演變,已然根深蒂固,牢牢把控天下資源。平常百姓想要憑科舉入仕,僅書籍一項,就得耗費多年積蓄,更別提筆墨紙硯等,大唐如今無法普濟的讀書日常資源。

古人的認知中,不可能有人面面俱到,於一朝一代之內完成此項大舉,李二一再猶豫啟用李君羨,除了讖言、星象的擔憂,更重要是他自己敢用李君羨,後代未必敢用,一旦中途有變,必然傷及國本。

此舉與變法無異,前有秦國商鞅,後有北宋王安石,都是因為帝王交接,而間接導致變法失敗。

如今李二有此心思,乃是他盤算許久,欲以李君羨為本,先於洛陽打開局面,而後不斷啟用新材,借李君羨之能,形成一股勢力,保證在皇權交接之後,壓制氏族的力量能源源不斷,少說也要持續三代帝王。如此,大唐方有能力將士族剔除與皇權之外,形成新的體制。

正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李二能想到如此深遠,蓋世之主,絕非浪得虛名。

一番交心,已是天色麻亮,除了途中因假睡而真睡過去的李積,魏徵聽得是津津有味,更是明白,李君羨此番設局哄騙李二出宮真正目的,是想求一道保命護身符。然而,就目前形勢而言,皇權與氏族之間的關係,還不容李二明目張胆打壓、剔除,若是給李君羨保命符,一旦亮出,也就意味着,李二正式與氏族撕破臉皮。

如今朝中文武,人人翹首期盼與氏族聯姻,李積不就是其中一位嗎?前幾日,李二剛動心思,晉陞李君羨為郡公,程知節頓時就坐不住了。僅他背後的清河崔氏子弟,於朝中任職者已有不少,加上地方官吏,稍有異動,便是對皇權的巨大威脅,更是對大唐安定的威脅。

簡單來說,若李二給了李君羨護身符,李二自己又與何人所求護身符,真以為能拿騙小孩的君權神授,忽悠那班氏族啊?

李二之所以一直死死緊握軍權,其中一項,便是他大刀闊斧之時,萬一有失,能借武力暫時鎮壓氏族。只是真若到了要借武力鎮壓那一天,就已經說明,動搖了國本,以李二的自視甚高,絕不會允許出現此等情況。

這一點,李君羨也明白,天朝文化講究折中,自己本來就是將自己化作一把利劍,從李二那裡暫時換過來一點小小的自由,強求保命護身符,無疑頂到了李二的軟肋。

兩害相較取其輕,折中的法子,就要看李二對他出行洛陽的期許有多大,賦予越多,日後他於洛陽施展起來,也就遊刃有餘,反之,則處處捉襟見肘,算得上是一項十分考驗魄力的決策。

案上的小菜被李二一點一點蠶食而盡,思緒也在一點一點波動,只見魏徵猛然長嘶一聲,如有所悟,脫口道:“或許可借洛陽都督張亮之力,從旁協助五郎,也算是有個照應!”

“不錯,不錯!”李二也是眼前一亮。

將權力傾注於李君羨一人身上,實在太過危險,那勛國公張亮當年於隱太子李建成和秦王角逐中,奉命前去洛陽,秘密聯結山東豪傑,助力秦王府,被告發後,拷打數日,不曾泄露半句,算得上李二心腹。

同時,張亮與山東氏族結交頗深,有他從旁協助,掩護李君羨,山東氏族也會疑心大減,可謂是天作之合。

主意已定,李二既是歡喜又有些羞澀:“五郎所請,非孤不允,實乃關係重大,孤也得有所考量。今經魏夫子提醒,不如先委屈五郎,由勛國公與你一同聯手,他日若顯效績,孤再加派人手與你,待到功成有望,必當厚賜……”

“陛下多慮了!”李君羨打斷道,“微臣犯險洛陽,並非為一己之私,實乃氏族有欺百姓,脅迫天子,乃大唐之肘腋之患,微臣此番前去,若能助陛下成就不世之功,自是為人臣子本分,但若有失,乃微臣有負陛下所託,屆時,不求功名利祿,但求能借陛下之威,苟全性命,從此山棲谷隱。”

話音剛落,魏徵誠然伏身一拜:“五郎捨身取義,甘為天下,魏某佩服。”

言罷,側眸看向若有所思的李二,若苟全性命,都不能保證,今夜所有的交談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苟全性命,李二自是能保證,但李君羨身上可是背負了讖言與星象,真若事成,屆時自己能有今夜之魄力,忍痛割愛嗎?

他開始懷疑李君羨是否想借出行洛陽之舉,來一點一點蠶食自己心中對讖言、星象的顧忌,一直到自己捨棄不了他,大唐也捨棄不了他……

是的,是的,這正是李君羨折騰了近一年,費盡心血,所希冀的。

運籌帷幄許久,等的就是這一刻,他比在場誰人都緊張。而一旁呼呼大睡的李積,時而酣暢如雷,時而延綿悠長,彷彿此刻李二心中的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