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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一過八日,又近年關,裴行儉於東宮、長安縣懈兩頭奔走,忙地焦頭爛額,幾乎忘卻了十日之約。這日午間太子在崇賢館擺宴為東宮群臣放鬆之際,聽聞魏徵在耳邊抱怨,昌樂坊流痞近來越發猖狂,自家家廟就差被一掃而空,若是萬年縣廨差役再不出手,他就要去求助聖人。

依裴行儉推測,李君羨若是成功,八日之久,也該有些許眉目,怎地昌樂坊流痞還越發猖狂了,難道說,馬有失蹄,他李五郎這次栽在一眾流痞身上了?

難得有笑話可看,忙向太子告了半日假期,縱馬奔來崇賢坊一探究竟。剛進崇賢坊十字街,便見李君羨府前烏頭門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聚集了數百人。

裴行儉任職長安縣令時,沒少和這群流痞打交道,一眼就認出了正在門前等待傳喚的瘸腿之人,乃是眼下昌明坊領主杜崇,其身後一眾也全都是昌明坊的流痞。

這杜崇乃是長安人士,祖上原本也是富貴之家,隋末烽煙,站錯了隊,李淵入駐長安後,家道中落,虧得杜氏在長安也算大族,才不至於就此隕落。那杜崇便仗着祖上遺留下來的人脈,攛掇起黑市生意,多盜賣一些土裡的葬器,有時也膽大包天,銷贓宮闈之物。

貞觀七載,銷贓掖庭一對鎏金龍鳳盤時,因談價不和,為人告發,被千牛衛捉了去。本以為從此長安再無這號人物,不想杜崇竟活着回來了,只是家產抄沒,從此黑市生意一蹶不振,族人為了不受牽連,也與其劃開界限,老死不相往來。

沒了族中人脈,身無分文,妻子更是舍他而去,斷了一條腿的杜崇便投身一眾流痞當中,惶惶度日。只是妻子臨走時,還給他留下了一對兒女,隨着歲月穿梭,兒女越發成人,兒子杜簡更是聰敏好學,常棲身私塾外偷聽山長教學。

為了不耽誤兒子前程,杜崇重拾信心,意欲改邪歸正,可惜終究勢單力薄,幾番折騰都沒站穩腳跟,還欠了寺院一屁股債。被逼近牆角的杜崇徘徊多日,盯上了昔日作伴的一眾流痞身上,死皮賴臉,好生拉攏,這才召集了十幾人,又攛掇起黑市生意。

雖說小打小鬧,卻也能周轉有度,漸漸還上了寺觀的債務。族人見他有心悔改,便以族名將其兒子推薦給了學館,女兒更是尋了個好婆家,與民部一位侍郎攀上了姻親,杜崇的黑市生意又現當年光景。

而他的黑市生意信息全都來自市井無賴、流痞之輩,於是城南旦有新任領主,必然拉攏巴結,杜崇躲不過,只得每月上繳一些銀錢或是安排流痞中富有武力者,前去幫權貴看守院門。

去年,新任領主馬從義被李義協幾個武官子弟打敗,城南失主,杜崇不願再屈居人下,便想着自立門戶,於是召集一眾流痞佔據破敗的昌明坊,將黑市生意轉移至此,做的越發紅火,儼然有成為新任領主之相。

掩身在旁聆聽許久,裴行儉才知,一眾流痞是跟隨杜崇,前來投效崇賢坊。以他對杜崇的了解,多年黑市生意,杜崇早就學會與官宦打交道,在黑白之間遊刃有餘,長安縣懈拿他也沒辦法,怎就甘心捨棄大好局勢,難不成真想從此走上正途?

那李君羨可真是功德無量了。

正思量間,又有一群人浩浩蕩蕩趕來,定睛一瞧,竟是宣義坊洪老九麾下的一眾流痞,只是不知為何,那身材高大的洪老九並未前來,所來之人也不過十幾,完全不夠長安縣懈案卷記載人數。

杜崇也看見了宣義坊的一眾流痞匆匆趕來,搖擺着身軀,近前呵呵笑道:“聽聞洪老九在開運賭坊大殺四方,杜某還以為宣義坊從此富貴榮華,怎地也前來崇賢坊湊熱鬧,是洪老九一人獨吞了賭資遁走他鄉,捨棄爾等了?”

洪老九與開運賭坊的博手對戰之事傳出時,杜崇就料到了結局,當宣義坊一眾人嗎悻悻出了開運賭坊,洪老九的事迹也不脛而走,瘋傳於流痞耳中。杜崇話一脫口,麾下一眾流痞不禁仰天大笑:“洪老九以為賭坊是自家開的呢!”

“放屁!”一紅臉漢子朝杜崇啐了一口,“洪九郎是那等背信棄義之人嗎?”

杜崇見怪不怪,擺手示意身後一眾弟兄莫要衝動,隨即抹了臉上唾沫,仍舊嬉笑道:“背信棄義之詞,用在我等身上着實糟踐,爾等若是真心前來投效李五郎,姑且將往日惡習收斂,免得連李五郎家門都進不了。”

“你能進,憑甚我等就不能進?”紅臉漢子憤憤道,身旁弟兄更是群起吵嚷不絕。

話音剛落,杜崇麾下一眾流痞又是揚天長笑,看得紅臉漢子與弟兄們莫名其妙,卻見那杜崇拍拍他身上破碎的襖子,再探手撥弄其凌亂的髮絲,長嘆短噓:“爾等穿着襤褸,若是入了崇賢坊作門客,李五郎不怕丟了臉,我杜某還嫌與爾等為伍呢。”

紅臉漢子被說得脖頸通紅,又無可奈何,雖說來此之前,已然尊聽洪九郎之言,下定決心,即使再受凌辱,也要忍耐,卻不想先被杜崇奚落一番,不禁吵嚷着要見李君羨,問個清楚。

吵嚷許久,才見府中閽者回來言道:“我家大人適才剛出門,若是無心等候,大可離去!”

這時,一黝黑面龐的青年疾馳奔來,老遠便見裴行儉貓在烏頭門一側,二人四目相對,裴行儉也認出了劉仁實,卻見他並未勒馬,疾衝進了烏頭門,端坐馬上,喝道:“再敢吵嚷,驚了府上家眷,一律亂棍打出!”

眾人聞言,這才止聲,杜崇貼着笑臉,近前問道:“不知五郎何時歸來?”

“叔父有要事在身,一時半會還回不來,托我前來照看爾等!”

劉仁實說時,眸光一掃,落在那紅臉漢子與身後一眾流痞身上,短嘆了幾聲,咬牙喝道:“爾等以為五郎所送銀錢是供爾等吃喝嫖賭嗎,穿得這般破破爛爛,也敢前來應招門客,不怕丟了洪九郎的臉也就罷了,我還怕丟了崇賢坊的臉呢,還不趕緊去梳洗妝容,換身乾淨衣衫?”

那紅臉漢子聞言,左右掃視,這才發現杜崇所帶之人,全都穿得人模狗樣,連那臉上有膿瘡的都貼了藥膏,再看看自家這邊,一個個衣不遮體,形容狼狽,哪有半分人樣?

只是來此之前,念及多年兄弟之情,將那兩袋銀錢全都給了洪九郎作路上的盤纏,此刻身無分文,又去何處尋件乾淨衣衫呢?

十幾人你看我,我看你,自從作流痞以來,從未感覺有過如此羞辱,正徘徊之際,那紅臉漢子有模有樣,向杜崇施了一禮,側頭道:“往日得罪之處,還未杜公海涵,不知能否施捨一二,讓我等弟兄換件乾淨衣衫,他日必當犬馬相報!”

哼哧了一聲,杜崇並未作甚,卻見那紅臉漢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頓時額間鮮血激迸,原本通紅的面龐更是多了一份殷紅,煞時嚇人,杜崇連忙扶起,安慰道:“都是下九流,何來得罪之處,既是有心悔改,杜某不妨助你一臂之力。”

說時,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與紅臉漢子:“來時未曾夾帶銀錢,且先尋個鋪子,當了這塊牌子,洗盡一身污穢,杜某在此恭候諸位前來,一同為李五郎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