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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鳳熾儼然是被這幾日率領長安各家圍剿武氏的快感沖昏了頭腦,忘了自己那夜在灞河岸邊是如何期待與憂心糾結一處了。

如今表面上是武氏為了泄憤,縱火燒了鄒鳳熾在青龍坊囤積的木材,以致火勢蔓延芙蓉園,燒毀芙蓉園西北幾座亭台樓閣。實際上,長安一眾人精,哪個不知哪個不曉,此番操作出自李君羨之手。若不及時彌補,眼下李承干有多兩難,待李二回來後,二人就有多被動。

當日部署前,李君羨也提點過一二,此事若成,無疑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而在鄒鳳熾心中,以為只幫朝廷修葺了芙蓉園就萬事大吉了,殊不知,‘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朝廷的開採許可,可不是他這無名無分的小商賈能隨便拿到手的。

若是遇到懂經濟的帝王,分分鐘扶植起一位皇親國戚,一兩個月之內,就能將這幾日來鄒鳳熾等人從武氏奪取的產業,一分不差地摳回來,重新布局關內、河東兩道產業,成為隱性的皇家資產。

只是礙於接二連三暴發產業互相圍剿,於國家經濟有所不利,百姓也人心惶惶,才有了眼下看似風平浪靜的局面。若鄒鳳熾再得寸進尺,讓朝廷看出他不可控的一面,難保李二不會重拳出擊。

而作為始作俑者,即使李二查不到他與鄒鳳熾謀和的證據,也會就此對李君羨時刻提防,屆時再談卸任,便是天方夜譚了。

說到底,商賈只是國家促進國民經濟,帶動各個產業發展的一種體現與手段,如果出現長期的不可控,必然遭受商賈趨利而行的反噬,為整個國家埋下重大隱患。

縱觀歷史,身處以農業為主的封建社會,幾乎每一位巨賈都會隨着當代帝王(真實掌權者)的離去而隕落,二者之間有着一種極具微妙的關係,只要理清這層關係,不去觸碰底線,在帝王與商業之間還是有遊刃有餘的機會。

這對剛摸到政商混合界大門的鄒鳳熾而言,大門內的遍地黃金太具誘惑力了,李君羨的點醒,讓他醍醐灌頂,忙伏拜道:“鄒某貪念太盛,險些拖累五郎,還請賜教接下來該如何彌補。”

“無礙!一切還都在掌控之中。”李君羨泰然自若道,“聖人回京之前,太子必然要對近來所發生之事做出具體決斷。屆時,召鄒兄前去詢問,鄒兄萬不可主動提及南山開採權,反而要以罪人姿態,向太子進言,由鄒氏產業對芙蓉園以及青龍坊廢寺的燒毀做出彌補,最好是無償修葺……”

“如此,可是血本無歸啊!”鄒鳳熾打斷道。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李君羨不由虎口緊箍額頭,長嘆道:“明知受罰在所難免,鄒兄覺得是自己打自己疼,還是由朝廷親自收拾你疼?”

“哦……噢!原來是以退為進啊!”鄒鳳熾恍然大悟,撓腮羞澀道。

主動認錯的孩子,朝廷即使有心,也會暫時認為鄒鳳熾是可控的,同時也能堵住武氏哭訴乞求,讓那些有心彈劾的諫官無處下口。加之鄒鳳熾有了修葺芙蓉園的經驗,此後,芙蓉園一旦決定加築,也會首選鄒氏產業。

正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才是李君羨部署‘深水炸彈’之計的最終目的。

“還有,明日午時之前,必須結束關內道一切對武氏的圍剿,洛陽以及運河沿岸也要在明日天亮立即派人通知,三日後,不可再出現任何圍剿武氏事件……”

話至此處,李君羨略作思量:“鄒兄通知各家後,只管約束自家產業,其他不聽勸告者,自會有人收拾。待聖人回京對武氏以及你我做出最終判決後,若是事情發展順利,再加緊鞏固鄒兄近幾日來,所收穫的成果。”

“如此,豈不是打蛇不死?”鄒鳳熾顯然有點不甘心就此放過武氏。

但聽李君羨沉聲道:“畢竟是‘從元功臣’之後,鄒兄能否給聖人點薄面呢?”

“瞭然、瞭然!”鄒鳳熾頭入搗蒜,“皆依五郎吩咐!”

二人又合計了一會太子詢問的細節,和面見幾位輔政大臣時的對詞,以及日後李二回京有可能親自召見的應對等諸多瑣事細節,李君羨再此提醒道:“朝中諸事皆由我打理,鄒兄只管謹記我多次提醒之事,即使全長安,甚至全大唐都看出你我同謀,也不可親口承認。此事關乎重大,需時刻謹記,夢裡也不能承認。”

說時從懷中摸出一本灰白色的書籍,遞與鄒鳳熾:“在聖人未曾做出最終判決之前,你我不能再有照面,日後也需減少照面次數。這本《淮南子》乃我手抄而成,其中字距與頁碼皆為我精心編排而成,除了我家中另一拓本,世間再無第三本。日後如有緊急之事,鄒兄可從書中橫豎截取所需之字,聯合頁碼組成共同一字,以賬目記載方式,落款於字條之上,安放於弘化坊區氏陶瓷鋪內……”

“太……”鄒鳳熾本想說太謹慎了,卻又見李君羨煞有其事,卻又改口道:“太麻煩了吧!”

聞言,李君羨耐心解釋道:“此法不僅可為你我通信所用,日後長安、洛陽兩地產業也需時常互通書信,屆時尋幾本簡化書籍,作為媒介,便利省事,不易為人發現,一舉多得。鄒兄拿回去好好研究一番,待太子召見後,先試用一回,便知實用之處。”

原本鄒鳳熾以為李君羨只是唯恐朝中官員發現他二人合謀之事,對他日後仕途不利,見他這般心細,終於明白,一旦合謀之事有了證據,既是表明,火燒芙蓉園之事,也為他二人刻意謀劃,嫁禍與武氏,之前所作不僅前功盡棄,還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此番與武氏的較量看似大獲全勝,實則乃以命賭命換取而來,朝廷對武氏的最終處決,還要看眼下二人的姿態。

若是以大獲全勝的姿態,放武氏一馬,給聖人薄面,也就是放自己一馬,同時還能間接得到朝廷認可;若是欺人太甚,駁了聖人顏面,朝廷必然深究到底,屆時全盤皆輸,誰也跑不了。

感嘆李君羨用計之深、榮辱不驚的同時,鄒鳳熾也深深感受到了眼前這個丘八出身之人的非比尋常,自己算是上輩子燒高香,遇到了奇人。

而他那深邃的眼眸中,究竟還藏了多少驚人智慧,好奇之中,鄒鳳熾亦有那麼一絲絲的後怕,抹了抹近日來奔走的疲憊,抖擻精神,恭敬拜了一禮:“日後諸事皆依五郎,還請五郎不吝賜教。”

“言重了!”扶起心悅誠服的鄒鳳熾,李君羨終於鬆了一口氣,“顧好眼前事,來日鞏固戰果後,你我還要將籌備多日的花饃打入長安各個寺院,賺沙彌錢帛,逍遙快活豈能與四大皆空同在?”

“那點小錢,還能入五郎法眼?”

“無關錢財,就是看不順眼,心裡也不舒服!”

“隨心所欲,鄒某不如五郎,哈哈哈!”

隨手為鄒鳳熾演示了兩次,以他多年經商對算學的了解,很快便能獨自上手整理出一段完整的信息,第一次接觸到加密傳信,也是樂得忘乎所以,沉浸時,屋內響起一串鐵器碰撞之聲,將他拉回現實。

但見李君羨手裡拎着一高約兩尺有餘的米袋,裡面不知裝了什麼東西,隨着他出門的腳步叮鈴噹啷作響,鄒鳳熾不禁脫口問道:“五郎袋中裝有何物?”

聞聲李君羨暫緩腳步,似乎是又想到了什麼事,轉身欲言欲止,思量片刻才哼笑道:“待會……鄒兄再拿一百貫存放此處,朝廷處罰鄒兄同時,我也跑不了。只是崇賢坊開銷較大,此前售賣銀杏木所得一百貫,現以不足彌補朝廷處罰……”

“鄒某的錢不就是五郎的錢,五郎何故如此!”

鄒鳳熾說時,近前掂量掂量那米袋,倒是不甚笨重,側眸看了李君羨一眼,只見他嬉笑道:“此物本就是送與鄒兄的,只是送之前,我還需借它一用,來日親自為鄒兄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