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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西斜,浩渺洛水泛起粼粼波光,與春日的新綠匯聚一道旖旎風光,讓人不由目酣神醉,心曠神怡,確有那‘新晴原野曠,極目無氛垢’之象。

一聲‘啟程’,宣義坊都衛卸去閑散慵懶,收拾停當,徐徐向東進發,於南崤道之間拉出一條悠長的人影曲線,婉若游龍。

“五郎這是想好應對之策了?”在延康坊時,閻婉也見過青雀李泰給入府做門客的士人下馬威,只因位及王妃,也不喜歡參與政事,從未想過如何破解這下馬威,而今見李君羨胸有成竹,不免好奇。

卻聽李君羨反問道:“王妃可有讀過兵書?”

“兵書?”

秀眉一皺,腦海泛起陣陣漣漪,思索片刻,閻婉頷首道:“文德皇后在世時,婉兒曾在其膝下伴讀過幾本,雖聽得妙用,卻不知如何運用,更是難以窺知兵法之奧妙,不知五郎此番所用何策呢?”

“既是讀過兵書,可知‘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出自何處?”

“《左轉·曹劌論戰》!”閻婉脫口道。

言罷,恍若醍醐灌頂,神情激動非常:“哦!原來五郎是想以拖延之策,瓦解洛陽士族擺下的迎賓酒。”

“確是如此!”李君羨肯定道,“王妃可還記得,去年我與從元功臣武氏因家中銀杏木而結怨,事後武氏退回河東道,固守洛陽大本營?此番我受皇命前往洛陽,武氏必然念及過往仇怨而挾私報復。而我以貪念途中景色,緩慢行進,消耗其銳氣,遲遲未到,自是有人焦躁不安,待到落日後,眾家慷慨激昂迎賓之心必然消減,漸而按捺不住離去。而餘下仍執意守候者,方為真心迎賓之人,屆時縱有百里迎賓之酒,與心誠相交之友共飲,又何足道哉?”

“確是有不戰而屈人之兵之妙,五郎不虧百戰之將,婉兒欽佩。”

這只是其中最簡單的一個原因,更深一層,正如郝呈、長孫安業所言,李君羨身上沒有百戰之兵對於生命的漠視,漸而少了武將之威嚴。

而長居兵家之地洛陽數百年的各大氏族,凡是能掌事之人,多多少少都見過或是經歷過沙場,只要李君羨在洛陽定鼎門一露臉,洛陽眾權貴必然會借迎賓酒一事,私下議論初次見到他的心得,從而部署反抗李二壓制氏族的計劃。

拖延之策看似有失膽氣,實則可通過此事看出,洛陽方面有哪些人是真心歡迎他李君羨的,而這些真誠相交之人,便是今日能留守道最後一刻之人,他們是不會在意李君羨身上是否有百戰之兵對生命的漠視,或是武將之威嚴。

再者,有一事也是這次李君羨通過圍剿盤陀山而領悟,此番洛陽之行,任何部署計劃,皆不可以一城一地之得失而論成敗,長孫安業之所以落敗,便是太過心切,否則也不會暴露盤陀山東南峭壁下盤溝的弱點。

彼竭我盈,從容克之,才是李二這個追求完美的蓋世之主所希冀的情形。

理清的破敵之計,閻婉似乎也有所領悟,此前當她得知盤陀山真正的響馬頭子乃是趙國公兄長長孫安業,便隱約察覺,此番盤陀山於南北崤道設下伏兵,甚至不惜自己這個王妃的性命,也要捏住李君羨把柄,極有可能是出自延康坊某位門客謀士之手。

鑒於年初聖人親自登門崇賢坊後,青雀便一度受到冷落,延康坊眾門客謀士都說李君羨是站在東宮一邊。據王珪、劉洎推測,李君羨此番洛陽之行,定然是為太子積蓄力量,如若不能儘快斬除李君羨這個東宮的前爪,勢必養虎為患,對此,青雀持默認態度。

不巧,此事為閻婉得知,文德皇后觀音婢逝世前,曾一度叮囑她,青雀看似聰敏絕倫,實則不懂人事,為一眾士大夫所蠱惑,其目的不過是利用青雀為聖人所喜,及其魏王身份,藉機上位。

知子莫若母,以青雀的能力,保境安民尚且不足,何以如聖人一般,駕馭滿朝文武,治國安邦?觀音婢留給閻婉的任務便是,從旁勸解青雀,莫要聽信讒言,為一眾有心之人蠱惑,造成兄弟反目,落得個手足相殘下場。

可惜,道清其中利弊,青雀仍是聽不進去閻婉忠言,反罵她婦人之見。二人自成婚以來,相敬如賓,恩愛之舉羨煞旁人,閻婉自知無力勸阻,也不想留在延康坊每日看那一眾門客謀士陰險嘴臉,便撒氣要去洛陽散散心。

不成想,此舉反倒被一眾門客謀士利用,心如死灰,想來也不過如此了。只是夫妻之情,還是讓閻婉牽掛着延康坊中,那個為人蒙蔽心智的夫君,他要是能懂得今日聚集定鼎門的洛陽權貴之心,是否也能如李君羨一般,看破擁附延康坊的一眾所為門客謀士呢?

如二人推測一般,今日相聚定鼎門,擺下迎賓酒的數百洛陽權貴中,除了山東氏族,也有不少人是因為私下得知,延康坊有心收拾李君羨,特隨波逐流,前去漏一把臉,好藉機搭上魏王這條日後有望成為龍脈之線。

不過,也有那高瞻遠矚者,知曉皇儲之爭,非死即傷,避而不及,何來自己犯險伸頭給人一刀之蠢貨行為?隨意在張亮前掛了個迎接之名,早早回家自娛自樂去了。

當宣義坊數百都衛婉若游龍之倒影,緊隨日落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一抹殘陽映紅了滔滔洛水,波光瀲灧,混合夜來春風,沁人心脾,行進速度也愈發緩慢。

賞析下玄月的旖旎之光,聆聽潺潺洛水流淌之天籟,愜意非常,正當李君羨想讓閻婉將那曹植的《洛神賦》吟唱一遍時,心急的王復生勒馬近前,指着不遠處燈火大盛的洛陽城,面露難色道:“明公便是不給洛陽人士顏面,也該體諒張都督用心良苦,張都督可是一大早就等候在定鼎門,意欲為明公接風洗塵呢。”

“放心,我與張都督也算是知心之交,其人不會在意這些小節,即使今日心中有氣,待我等於立德坊落住,再擺上一桌宴席,請其諒解便是了。”

來之前,魏徵曾代李二私下透露過,張亮便是他這次洛陽之行的助手,若遇急事,可借其都督之名,震懾洛陽權貴。對此,李君羨也覺得張亮再合適不過。

僅剩的兩里地走出了七里路程的速度,幾近洛陽城時,馬上悠哉悠哉的宣義坊都衛都快睡著了,如此李君羨還不滿足,眼看亥時已過,玄月高掛,還下令就地休息,燃起篝火,打了幾隻初春的野味,給一點胃口都沒有的宣義坊都衛打牙祭。

從宜陽縣一路過來,僅三站停了七次,吃了五次飯,有都衛離隊出去解手,回來時,大隊人馬還沒走出半里地,剛歸隊又準備開飯了,此時肚中食物都卡到喉嚨眼了,還打牙祭,乾脆撐死算了。

“吃!都給我吃飽了。”

話音剛落,邱定再也受不了了,扛着五個月的身孕,踉蹌近前,訴苦道:“明公還是放過我等吧,便是要拖延入城時辰,也不該讓我等受此大罪啊!”

“這不是念在爾等在盤陀山山頂聚義壇忍飢挨餓十數日,本公想趁此良機彌補一二嗎?”

“那也不至於一天吃五頓飯吧?再吃我這肚皮都不答應了。”任飛撫摸着圓鼓鼓肚皮叫苦連連。

見狀,瑤兒趁機撫摸着他的孕肚,嬉笑不已,卻見李君一本正經道:“那依你之見,以何種方式,才能於子時抵達洛陽定鼎門呢?”

“子時!”王復生瞪大牛眼詫異道,“子時洛陽城門都關了,張都督便是再誠心迎接,也被明公氣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