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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陝州耽擱了十數日,啟程沿南崤道,伴聽潺潺洛水,一路向洛陽進發,方知古詩中所言南崤道盛景如何秀麗。

也正是因為耽擱了十數日,趕上了浩渺洛水兩岸綠柳成蔭,芳草鮮美,人車熙攘的盛景。有着磅礴氣勢,也有着恬靜婉約的潺潺洛水發源於華山南麓,在崤山、熊耳山之間廣納百川,在洛陽平原腹地左攜澗水,右帶伊河,東出平原,北入黃河。

無數次往返長安洛陽,李二也曾在此留下過詩篇:“霞處流縈錦,風前漾卷羅。水花翻照樹,堤蘭倒插波。豈必汾陰曲,秋雲發棹歌。”

沿途聽說,秋日的洛水美景更勝一籌,有着‘洛浦秋風’一說,屆時金風消夏,半月橫秋,洛水風光旖旎,引得無數達官貴人、文人騷客沿路觀景。在先秦時,周公制禮作樂大功告成,曾率群臣於洛水擺下曲水之宴,周時的酒杯稱之為‘觴’,群臣將觴放入水中,任其漂流,觴在河邊羈絆打旋,流到最近一處的人便要飲酒一杯,而‘濫觴’一詞既是源於此。

春色美景迷人眼,不用李君羨提醒,閻婉也是流連忘返,剛過了洛寧縣,便下了馬車,自行換上男裝,一路賞析遊玩,好不暢快。如此還不過癮,眼看只有七八里就要抵達洛陽了,卻執意要在宜陽縣停留一夜。

而李君羨正想趁夜,讓郝呈將密室中的雲,轉移至洛陽去,畢竟雲現如今還未痊癒,白天上路,很可能會被陽光灼傷。

定下了具體抵達洛陽的時間,王復生尾隨回程的洛陽府軍一同前去通知張亮。聽張慎幾說,張亮在得知自己要來洛陽時,歡喜了好幾日,聯繫了一眾好友,要親自為自己接風洗塵。

不過,李君羨依稀記得,今年風寒過後,李二在兩儀殿舉辦的武官同慶,張亮好像並未從洛陽回長安,聽李積說,似乎是告了病假。為此,李君羨還特意傳書於洛陽築建府邸的鮑伯,帶禮物登門拜訪過,回信說是,並未染病,似乎是與妻子生了摩擦,恐回到長安,為人嘲笑。

一位鎮守洛陽的都督親自接風洗塵,李君羨實在有些盛情難卻,卻又不想剛入洛陽太過招搖,一夜揣摩,終是心中有了決斷。

直到閻婉於午後未時賞析美景,喜興而過,才發現宣義坊都衛仍在吃酒玩鬧,半點啟程的意思都沒有。

“可是婉兒任性,惹得五郎與眾都衛不高興了?”閻婉收斂遊玩的喜興,如做錯事的孩童一般,羞澀問道。

自上次二人在上官儀府中,將話說開,布下替身之計,一度關係緩和,日前李君羨又親自陪閻婉去熊耳寺上香祈福,聊了一些瑣碎家事,閻婉也不再以王妃身份在李君羨面前自居,倒顯得有那麼幾分叔侄關係。

而其侍女瑤兒,經過上次搭救之事,平日與宣義坊都衛說話,語氣也沒那麼沖了,見狀,小嘴一瞥:“依我之見,五郎以正四品武官身份,赴任洛陽,必然有大批洛陽士族權貴聞風前來迎接,正所謂,貴客姍姍來遲,才顯身份尊貴,五郎遲遲不動,便是要洛陽迎接人士知曉自己地位……”

“就你懂得多!”閻婉一扯襦裙袖口,將瑤兒拉出老遠,“沒大沒小,五郎宅心仁厚,與人和善,豈會是那種為人不齒的官僚做派?”

瑤兒正欲再辯,卻聽李君羨嬉笑道:“王妃還真高看我了,此番停駐不前,確有瑤兒所言一二原因。”

話一脫口,閻婉清秀的面頰明顯抽搐了兩下,顯然是對李君羨剛生起的好感降了兩個層次。

卻聽李君羨反問道:“王妃可知河南道有一種迎客習俗,凡迎貴客,需於正門前設下迎賓酒,主人一邊道說祝詞,客人一邊吃酒,若遇好客主人,少說設下七八席,為謝主人盛情,客人多有腸穿肚爛者。”

“哦……原來五郎是怕洛陽士族太過好客,進不了定鼎門啊。”

主僕三人掩面嬉笑,恍若桃花醉春風,又聽閻婉安慰道:“張都督曾來我延康坊拜會過,婉兒也有幸見過幾面,確是個忠厚之人,有其在場,定然不會讓五郎太過難堪。即使洛陽士族盛情難卻,婉兒承蒙五郎多日照顧,自會從旁勸解,天色不早了,還是儘快上路,洛陽延福坊有位我阿耶好友,也等了婉兒多日,我想儘快前去報個平安。”

略作思量,李君羨皺眉道:“聽聞洛陽延福坊設有四輪齊轉之水磴,權貴府中麵粉皆出其中,而那四輪齊轉之水磴,似乎是出自一位縣令之手,不知閻尚書好友可是此人?”

“五郎還真是博聞廣識!”閻婉由心稱讚道,“我阿耶這位好友確是曾經任職過縣令,奈何其人好酒,生性洒脫,做了幾年縣令,便卸任回洛陽於延福坊設下家業。與我阿耶相識,乃是一場酒宴,這位奇人竟刻木為人,衣依增彩,酌酒行觴,次第分明。又作狎妓,吹笙吟曲,皆能應節,甚為奇妙……”

話至此處,瑤兒欣喜接話道:“此事我也聽夫人提起過,那位縣令似乎名喚殷文亮,因知我家大人匠作大名,特強留府中,經數日鑽研,方有那四輪齊轉之水磴,名聲大噪於洛陽。”

三人口中的殷文亮出自唐人張鷟的《朝野僉載》,其事迹正如主僕二人所說,研究出一木製機器人,為賓客酌酒行觴,吹笙吟曲,皆能應節。

李君羨之所以知曉此人,乃是上次在大安坊方氏後院看見那架水車,想起水車的運用,正是由唐初開始發展,使得唐代中期的農業生產有了極大提高,才派人私下打探,何人精通製造水筒車?

也是經鮑伯回信,才知洛陽延福坊有架四輪齊轉之水磴,想着抵達洛陽後,去拜訪一次,看能否借殷文亮之手將水筒車推廣起來,這對他此番洛陽打壓氏族有極大便利。

說話間,王復生形色匆匆折返回宜陽縣。

“可都辦妥了?”

“回明公,郝呈郝都伯已於昨夜率先抵達洛陽,洛陽府軍也與今早巳時匯聚洛陽定鼎門,接受張都督檢驗!”

王復生說,一雙牛亮的眼睛眨巴眨,近前掩聲道:“檢驗洛陽府軍時,一眾洛陽官吏豪門士族,數百餘人皆在定鼎門等候明公抵達,好為明公接風洗塵,張都督問及明公何時能到?眾人已等候多時,再不儘快趕到,張都督顏面不保。”

“你可知此刻都有何人等候於定鼎門?”

略作回想,王復生道:“屬下對洛陽人事知之甚少,只聽張都督言,今日迎接官吏有河南道行軍司馬,數位錄軍參事,洛陽留守及河南縣令等,而氏族有洛陽張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趙郡李氏,武氏以及幾家從元功臣,屬下折回時,仍有大批聞訊趕去定鼎門之人。”

聞言,閻婉湊近前來,掩面笑道:“不知張都督可有為你家明公擺下迎賓酒?”

“迎賓酒?”王復生摸摸腦瓜子,皺眉道,“屬下似乎還真有聞到酒香,至於是否河南道迎客之迎賓酒,便不知曉了。”

哈哈哈一笑,瑤兒脫口道:“既是有酒,自是迎賓酒無疑,五郎若是吃飲得盡,必為上賓,吃飲不盡,便是下馬威了。”

連瑤兒也看出這是洛陽權貴立的下馬威,李君羨頭再鐵,也得顧及傷臂,況且被當眾立了下馬威,傳回長安,李二臉上也不好看,畢竟他現在可是李二的欽差大使,一舉一動,都會影響李二與山東氏族的這場較量。

卻聽閻婉道:“多嘴!你何時見過下馬之人,反被人立了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