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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人間四月天,萬物枝長葉茂青翠欲滴,盤踞在洛陽周邊的槐樹也綻開了黃白色的花瓣,清風催動,飄香百里。

洛陽百姓紛紛出城採摘槐葉,回來做一碗‘槐葉冷淘’,在這初夏繁忙季節,從五臟至口鼻都透着一股清爽。有了精氣神,才能迎接大唐東境各州,以及今年第一批南下胡商所載來的物資。

大同坊內外車流不息,人馬擁鬧,六十六行資貨本家從開年就一直籌備此事,不想隨着大唐國事一步步穩定,軍威震懾邊境,今年往來商旅成倍增加,一時間竟有些手忙腳亂,不得不臨時招募僱工,新辟倉儲。

正值晌午,烈日當空,幾家管事剛從擁堵的定鼎門趕回大同坊,正準備隨意先刨幾口飯食,祭祭五臟廟,再行出城為陸陸續續抵達的商旅尋覓落腳處,卻見十餘家資貨管事齊齊擁在楊氏資貨行門前,探頭探腦,議論紛紛。

其中一青年好奇,近前戳了戳圍在最外邊,身穿翻領袍的中年,呵呵笑道:“王掌事今年可是發財了,連你王氏老主顧元行付不遠千里送來的皮貨也不要了?”

被戳動的王掌事回身一看,只見眼前一身着玄色袍衫,頭戴軟腳襆頭,面容俊朗,身材修長的青年滿目笑容張望着自己,不禁脫口道:“呦!張家二郎啊,少見、少見!”

言罷,王掌事眉宇間略顯愁色:“如今正值春暖花開,連二郎也不在尚賢坊讀書,籌備科考,親自出動接應貨物,鄙人不過替主家操辦掌事,跑跑腿罷了,何言懈怠?”

這張家二郎名喚張文琮,其祖父出身清河張氏,於北齊曾擔任過兗州刺史,父親張虔雄現任陽城令,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吏,卻對膝下二子張文瓘、張文琮十分寵愛,耗盡財力,為二人在洛陽尚賢坊辟了一處宅院。

其兄長張文瓘與裴行儉算起來還是同科,如今於洛陽任職水部員外郎。此差使在這十省通衢、運河交匯的洛陽,可是個天大的肥差,用那句俗話來說,上門提親之人,幾乎踏破了張氏尚賢坊的門檻。

而這張文琮亦是聰敏,讀書閑暇,借兄長的官職,效仿各大氏族在大同坊開設了一間資貨行,平日如洛陽各家權貴一般,皆由家中女眷或是親族打理,卻是礙於今年貨物繁多,不得不親自出馬。

二人拱手見禮,張文琮正好歇口氣:“適才我進城時,可看見元行付與隨行貨物還在土丘上晾着呢,若王掌事自顧不暇,不如與你主家言說言說,將元行付今年所載皮貨交與我張氏打理也好啊!”

這一說,王掌事不由長吁短嘆,兩手攤攤,甚是無奈:“且不說元行付乃我王氏老主顧,便是我家大人堂兄前日押送而來貨物,至今還在城外擱置,無有落腳之地呢。”

“那王掌事還不趕緊尋覓下榻之地,安頓往來車馬,何以在此悠閑張望人家楊氏資貨行,難不成還覬覦起弘農楊氏資貨生意了?”

打趣中,張文琮也好奇向內窺望幾眼,奈何圍觀之人愈來愈多,縱使他身材修長,也難觀其內究竟出了何事,引得各家管事蜂擁前來圍觀。

“忙裡偷閒,忙裡偷閒罷了!”王掌事連連擺手,苦澀道,“如今洛陽各大小旅舍人滿為患,我去何處尋覓下榻之地?倒是午間,楊氏資貨行出了件奇事!”

他說時,順着擁擠的人群抬手指向正在楊氏資貨行內的牙人崔登,又指了指稍顯稚嫩,一直被袁公瑜擋在身後的杜行如,道說幾人來此賠付先前李君羨麾下宣義坊都衛,因連日陰雨而拖延損毀韋杜二氏貨物。

“不過生意賠付,有甚稀奇?”張文琮話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張文琮自與兄長遷來洛陽,時刻謹記父親教導,從不插手豪門爭鬥,奈何武氏兄弟去年在長安與玄武門戍衛李君羨的仇怨,在二兄弟鎩羽而歸後,傳遍了洛陽,甚至先前於武氏走的比較近的幾家,運河兩岸資貨也受到了牽連,他與兄長想不知道都不行。

前日聽聞那李君羨轉任至洛陽,要為當朝聖人在洛陽督監甚水池,一眾洛陽名門望族紛紛出城迎接,武氏也在期內,張文琮本以為,武氏少說也能仗着地頭蛇,與去年遭受牽連的數家給李君羨來過下馬威,殺殺他的威風。

不成想那李君羨甚是精明,看出武氏要給他來個下馬威,竟然拖至深夜才淡然入城,不僅白費了各家多日心力,還讓隨波逐流前去一睹其真容的小門小戶更是新奇,私下對其議論頗多。

如此一來,便說明那李君羨深知武氏肚量,自不會與他就此罷休,怎如今僅隔一日,卻又派來麾下兩位都司,借牙人崔登之口賠付,儼然有退讓之舉,難不成是看出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想就此言和?

不過,長安洛陽兩地的貨物交易,皆是先由需求者,向當地氏族、商販預購,貨物未曾安全抵達之前,只支付少許定金,直到交付時,才清算實到貨物。

而李君羨要賠付此前損毀貨物,也只需向韋杜二氏賠付即可,何以在楊氏資貨行大張旗鼓?難不成他這做中間押送的苦力,還財大氣粗,意欲賠付雙方?

思量至此,張文琮脫口道:“怪哉,怪哉!”

見狀,王掌事狡黠一笑,吃瓜看熱鬧之心已然按捺不住近:“是否值得忙裡偷閒一觀呢?”

“值得,值得!”

二人說話間,借道擠身入內,只見楊氏資貨行內,三五個估客,正在兩位保人的督促下,急速清算賬目。堂上鬢鬚髮白,一副老態龍鐘的楊氏資貨行掌事正襟危坐,閉目神塞,也不與身旁宣義坊兩位都司搭話,一心靜候估客清算賠付數目,顯然對此事心有不悅。

倒是偏案那位衣着粗中有細,面容和藹的老叟,拱手一一與前來圍觀的各家掌事見禮,張文琮倒是認得這老叟。

自大唐落定,各州休養生息,聖人幾番親至洛陽巡查,各州便有那豪門大族紛紛遣派族人入駐洛陽,意欲佔得一席之地。只可惜能在這大同坊六十六行資貨立足者,不是背景深厚,便是世代經商,各有乾坤,未能趕上時機,貿然前來者,縱使有萬貫家財,也是打了水漂、聽個響。

唯獨那京兆韋杜的杜氏,於貞觀九年年,第三次落敗後,決心退出大同坊,聯合韋氏只接管長安至洛陽之間貨物,其他各路貨物一律不再染指,反而就此在洛陽紮下了根,小有名氣。

不過,張文琮去年曾與韋杜二氏有過兩次交易,事後清理賬目時,發覺兩家交易過程中,只得了微末利潤,算上人手車馬途中消耗,幾乎是賠本賺吆喝。閑時,念起此事,與牙人口中打聽,原來從貞觀九年起,兩家一直如此。

因而,張文琮斷定,京兆韋杜兩家,應是發現錯過了入駐洛陽的最佳時機,再想擠身大同坊六十六行資貨,不是樹敵太多,便是消耗財力過大,意欲藉此迂迴之策,先與洛陽各家打好人脈關係,他日再尋良機趁勢而起。

而此次李君羨的到來,對於京兆韋杜兩家而言,無疑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如此,今日袁公瑜前來代宣義坊都衛的賠付之事,便不是表面那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