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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星幽幽一嘆。

她從沒有在想彈的時候彈過自己喜歡的東西,因為這是不被允許的,她被允許的只有按照老師的要求,一首又一首地完成一首又一首曲目,像是彈不完的大山一般,有時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不知道該怎麼向車琳解釋這一點,就像是她出生在這個家庭就註定了她的學琴之路不會與同齡人相仿,誰又能給她一個解釋?

“車琳,你有厭倦過彈鋼琴嗎?”

“沒有。”

片刻。

“真好啊。”

一瞬,小車從唐小星短短三個字里感到一種濃濃的疲憊感,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

“車琳我們是朋友了嗎?”

“是。”

“可不可以替我保守秘密。”

“嗯,其實。”

“嗯?”

“你可以偷偷練啊。”

唐小星一愣,“偷偷練?”

小車:“你練琴的時候會有人一直在伱旁邊嗎?”

唐小星搖頭。

小車:“那不就是了,你想練什麼就練,反正又沒人知道,再說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能揍你一頓?揍完你還練,氣死他們,我就練怎麼滴?”

唐小星一時間大腦宕機,這這這這是什麼和什麼,但是莫名的聽車琳的話讓她有種很爽的感覺。

小車:“你現在有什麼想練的曲目嗎?”

忽的被這麼一問,唐小星一時間還真說不出來,但是她心裡有一堆不想練的曲目。

聽完唐小星不想練的曲目,又過了片刻,小車問:“都是老師的作業嗎?”

唐小星點點頭。

一時間小車也不知道還能怎麼幫助這位新朋友,在她心裡老師的作業是必須完成的。

聊天似是到了這裡被切斷了,兩個小女生都沉默了。

“嘩——————”

一直到下半場宋思妍走上舞台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聆聽着宋思妍演奏的降E大調夜曲,像是反過來了,小車不再撐着雙臂,塌着身板,任由裙子中擺的面料堆積在腰間。

一旁唐小星雙手伸得筆直,望着舞台,神色淡淡地,偶爾眨動一下睫毛。

待到掌聲再次響起,宋思妍鞠躬下台,台下目光送宋思妍下台,但卻留在了候場區域站起的長髮身影。

接着又是一波掌聲,“嘩————————”

不同於開幕式上的白色禮服,今天的唐小星穿了一身比宋思妍還漂亮的紫色綢緞禮服,迎着舞檯燈光,坐在最遠的人也能看清這禮服上用金絲勾勒出的金色花紋,華麗不失典雅。

配上一頭沒有髮帶束縛的烏黑長發,唐小星起身瞬間就把一群小男生看得五迷三道。

唐小星回頭,正見車琳看着她露出了鼓勵的笑容。

呼。

像每一次走上舞台,一瞬間,唐小星便覺得自己已經成為整個教堂大廳的中心。

聽着熟悉的掌聲,感受着熟悉的目光,她從容不迫地走到熟悉的鋼琴前坐下。

將琴凳調到熟悉的高度,她又習慣性地抬起手。

就在台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肖邦第三奏鳴曲第一樂章的降臨,只見唐小星抬起的右手又收了回去。

就在剛剛,唐小星腦海里一閃而過和車琳的種種對話,她忽然想換一種起手方式。

老師一直和她強調演奏起句要先伸右手,在右手落指的一瞬再出左手。

因為弱起小節的第一句只有右手,要特別進行一個右手力度的強調——f。

但她現在想兩隻手都伸出來做起句,她心想只要處理效果不變,老師也不能說她什麼。

就這麼地,在所有目光的注視下,唐小星伸出了兩隻手。

台下X老闆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自己的愛徒雙手整齊地落下。

“噹噹噹噹!當——”

堅定地下行音階一出,整個大廳頓時進入了莊嚴的殿堂一般,四個句子連貫帶出的動機乾脆果斷,使人一下就被帶入音樂主題。

僅僅四小節,唐小星就展現出了非同一般的技巧水準和控制力,每一顆音符都傾向於極端的精緻,令人尋味,令人心潮之起伏的呼吸韻律變得急促。

再看唐小星有板有眼的肢體動作,如果將舞台畫面模糊,任誰也想象不到這是一個孩子的演奏。

氣勢磅礴的雙手和弦沒有絲毫炫技的嫌疑,來自浪漫之風的滲透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從全方位將現場包裹在內。

孩子們震驚了,他們以為開幕式上唐小星在三重奏里婉約高超的演奏技術已經是天花板的存在了,此刻他們才真切地明白,到底具有怎樣的水平才能得到柴可夫斯基中央音樂學校鋼琴專業的認可。

兩個名額,唐小星占其一,憑什麼?每個孩子心裡都有了明確的答案。

老師們的震驚更多的是來自唐小星操縱自如的力量,在如此勢大力沉的演奏下,還能讓音樂的表達纖細雋永。

僅這氣韻貫通得到動機演奏,就足以做實天才少女之名。

他們清楚,在音樂演奏上,有些東西光靠練是練不出來的。

不過此刻現場大多數人並不知道的是,他們聽到的這組動機演奏並不是唐小星在琴房裡的練習原貌。

X老闆從唐小星雙手整齊下落那一刻就感到了一絲不對。

對於自己這名愛徒他太了解了,正常情況唐小星絕對不會在舞台上出現練習室里沒有出現過的動作。

唐小星在舞台上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口呼吸的調整都是經過台下嚴格訓練的。

尤其是這麼重要的動機樂句,單手效果和雙手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很顯然,在他聽來唐小星的開篇演奏在一開始就沒有按照他們既定的方案來。

按照唐小星之前的處理,開篇四個下行音階要控制力度,為下一小節的升fa的強調留足空間。

可在剛才,唐小星的演奏卻將這個升fa做了弱處理,然後在後面的三組和弦演奏中做了極致的漸強,氣勢之足猶如撼天拔地的吶喊。

那一刻他蒙了,這完全不是他為唐小星設計的處理。

但音樂在氣息流轉之中展現出的分寸與拿捏又給他一種雄健的襟懷。

他下意識地以為孩子是不是自己偷偷這麼練了,可也不該啊,唐小星和他學琴那麼多年,從來沒有私自去處理過音樂。

而另一位感到驚奇人是馬丁教授。

馬丁落地的第一天就給唐小星上了一堂課,講的就是這首作品,他是現場除X老闆和盧瀚文劉子謙兄妹二人之外,唯一完整聽過唐小星肖邦第三奏鳴曲的人。

比起那天上午聽過的現場,此時唐小星演奏的完全就是另外一個版本。

馬丁覺得這樣的處理對於鋼琴前的孩子更加自然,少了三分修飾,多了一分表達。

無論台下的人帶着如何的想法,台上的唐小星已經停不下來了。

就在她雙手一齊落下之時,她就意識到自己想錯了,打破了原有的起手方式,整個樂思也會不由自主的改變,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

下行音列過後本該強調的升fa在那一刻從她腦海中消失,被替換成了一個弱音,她按下,隨之而來的上行大和弦在她腦海中化作了三個衝動。

三聲漸強的大和弦如同宣誓般的號角一經她指下響徹舞台,那一刻她腦海里關於老師所講過的點點滴滴變得支離破碎,緊接着一套全然陌生又無比熟悉的樂思浮現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