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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夫崖走了,那個已經洞穿塵網的身軀飄飄然的消逝在雲月之處,無聲無息,重新遁藏入繁劇紛擾的世界。

黎明的晨光就像一把利劍,劈開了昏默的夜幕,三花莊裡的萬物也隨着第一縷晨曦照耀在身上而逐漸蘇醒。

岑家的院子里,一個衣飾簡凈、容貌娟秀的婦人手裡牽着另一個面容白皙、容色清麗的少女,兩個人溫婉靜美地默默瞧着空蕩蕩的院落,內心五味雜陳,彷徨無助。

沁氏靜如磐石的站在院子里,識不得幾個大字的她尋不到任何辭藻能夠此刻內心的波瀾起伏,但是悲涼的感覺從心裡滲透到身體的所有地方,不知此刻該說些什麼。

她只能猜測地望向丈夫應當會離去的方向,莫名其妙的淚水驀地滑過眼角。

他走了,他還是走了......

沁氏從來都了解自己的丈夫岑夫崖一向專註於修仙習道,那份矢志不渝,從來不會因為同她隱居在此而有一刻動搖。

沁氏仰望蒼穹,面容依稀透着昔日無雙的風韻,惆悵的心緒在霧靄迷茫間穿行。

這南柯一夢,黃梁終醒,該來的攔不住,該去的也留不住。

丈夫既然已經將紅塵放空,既不亂於心,不困於情,那麼沁氏與其其費勁勒緊手裡的線,不如等風來的時候,該放手就放手。..

「娘,爹爹去何處了?緣何不在家中?」

直到岑長生感受沁氏的神色異樣,搖着她的手臂,沁氏這才從悲慟中緩過神來。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沁氏作為一位稱職的母親,無論如何都要忍住傷悲,將年方十歲的女兒繼續撫養長大。

於是她淡淡的眉毛這麼一軒,對着女兒淺淺一笑,溫柔答道:「你爹爹從來就是步月登雲之人,想必是去尋找心中所想之事了。」

岑長生忽閃着清澈明亮的眼睛,歪着頭好奇的問道:「那幺爹爹去尋找心中所想之事,是開心的嗎?」

看着女兒稚嫩天真的臉,沁氏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着,眼淚止不住的滴落下來。

她急忙仰頭去看蒼穹,掩飾着自己悲戚辛酸的情緒。

沁氏淺笑中透着平靜:「開心,這是你爹爹打小時的願望,所以他一定是開心的......」

......

岑夫崖的離開並沒有給這個澹然的村子帶來多大的波動,只是每當日薄西山炊煙散盡之時,沁氏難免會湧出汩汩憂傷。

時光空惦,心如染霜。

這樣笑看落花,靜觀流水的日子一晃便是七年。

年華滋養過後,岑長生在三花庄眾人的愛護之下褪掉童年時的稚嫩和青澀,出落的愈發亭亭玉立,身姿翩然。

她的性子熱情開朗,平日里愛穿一襲火紅的荷葉短裙,溫暖且甜美,行走之時隨風飛轉,猶如盛開到極致的荼蘼,又宛若百花叢中翩然飛揚的蝴蝶。

每日風風火火穿梭在村舍之間,好像一朵紅雲一般無憂無慮地飄過碧水般的天空,在微醺陽光下烈焰如火,美得令人炫目。

當然,即便又過了七年,岑長生依然能夠感知到身後那雙眼睛的存在,她也逐漸摸了到規律,每每初一朔日,她在周圍的空氣里嗅到那股馥郁的甘松香氣。

畢竟眼睛的主人尚且能夠尋一處隱蔽之處藏身,但那身上獨有的香氣卻是難以掩藏的。

岑長生柳眉微展,透着靈氣的眼睛驀地朝身後看去,輕輕一笑,一抹淡淡的霞光從她嘴角上飄了過去,更添一番清華風姿。

岑長生前腳一走,那雙眼睛便將目光收回,做出一幅欲要離開之狀,這時卻聽身後一個懶散的男人聲音說道:「卻塵宮主好雅興,月月初

一朔日便要甩下眾人,獨自來此清幽曠遠之地,賞一賞純情繚繞的嬌俏姑娘。」

秦寰宇昂着頭,只是略略挪了眼睛用餘光向身後瞥去,漠然道:「聽聞木樨宮主案牘勞形,刺促不休,怎的還有餘力同我在此打趣?」

「嗨——」聿沛馠臉色一沉,愁上眉頭:「我知你是在有意陰陽我,我門下的那幾個弟子太過爭強鬥勝,鬧得我木樨宮裡雞聲鵝斗,鬧鬧哄哄,吵得我不得安寧。」

秦寰宇淡淡瞥了聿沛馠一眼,冷淡道:「所以,你也是恰好來此處躲清靜的?」

聿沛馠咧嘴痴痴一笑:「我若是說來此躲清靜,怕是卻塵宮主也未必會信啊。」

秦寰宇面無表情,沒有半分閑心同他胡拉閑扯:「跟了我多久了?」

聿沛馠梗着脖子,隨意指着岑長生方才離去的方向,說道:「也就是那女娃還在尿炕時起吧。我只問一句,你和穆遙兲兩個人究竟私自盤算着些什麼?為何攬月她分明沒死,卻偏要立下墳冢昭告天下她的死訊,甚至連咱們師父都被你們瞞哄過去?」

秦寰宇面色冷冷,肅然提醒道:「是穆掌門。」

聿沛馠連忙改口道:「對對對,穆掌門!穆掌門!你瞧瞧我,這些年來都還沒徹底改口。」

秦寰宇冷然道:「你乃木樨之掌,如今你門下也是收納弟子門生的。若你一個為人師父的都不能蹈矩循規,那讓弟子們如何范水模山,效仿於你?」

聿沛馠不耐煩地胡亂應和道:「是是是,對對對!是我凡塵蒙心,是我肆意放縱,是我不受管束行了吧?可我這不躲着他們,只在你面前不是?你也休要瞞哄我,那岑長生的長相同攬月一模一樣,你還預備繼續謊稱那女娃不是她嗎?」

「的確是她。」

秦寰宇語調涼薄如水,高然又沉靜。

聿沛馠銳利的眸子一眯,喉嚨跟着一緊,他完全沒想到秦寰宇竟然沒有半分隱藏的託詞,反而甚為意外。

聿沛馠「唰啦」一聲展開雲影扇,在面前來回扇着風,試圖驅趕走二人空氣里的不尷不尬。

秦寰宇眸光微冷,轉身說道:「我卻塵宮裡還有穆掌門交託之事未辦,便不在此耽擱你去霾散心,先行一步了。」

秦寰宇說罷轉身便去,步履絕然。

「等一等!」

聿沛馠兩眼緊盯着秦寰宇,面容罕見的嚴肅鄭重。

他收了雲影扇用扇端指着秦寰宇下腹方向,語氣質問道:「這許多年來,你們究竟隱瞞了什麼事情?你下腹的傷口因何而來?殷攬月她又為何在棡鼓盟會之後便無緣無故自閬風山消失?師父又為何會安排穆遙兲率閬風弟子去活捉攬月?攬月她又為何寧願墮丹轉生,也不肯重回閬風山?」

秦寰宇昂昂不動,面色冷厲懾人:「你的問題太多了。」

聿沛馠急道:「能不多嗎?好歹我們四人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又是同流共源的情分,為何撇下我和姵羅不說,難道我就不值得被信賴嗎?」

聿沛馠怒目如火,此言當然是出自本心,但他實則心中怯怯,有些心虧,畢竟聿姵羅從來對攬月的態度大大落落,虛偽妒恨。

秦寰宇停下腳步迎風而立,身軀挺直如松,卓然飄逸。

一陣微風拂過,捎帶過他的一縷長發,再添幾抹個儻清泠的氣息。

他稍抬眼底輕瞥聿沛馠一眼,面色沉鬱道:「如果是她寧願殞身墮丹,消除一切前世記憶,也要封存起來的秘密,難道你還要執意將她的遺願打破嗎?你希望讓她的犧牲付諸東流嗎?」

「我——」

聿沛馠神色微頓,心中顫了一記,口齒靈活的他竟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愣然沉

默了良久,聿沛馠仍不死心地問道:「既是要為她保守秘密,你又為何月月來此處看她?」

秦寰宇清泠的嗓音再次響起:「穆掌門當年親眼見她自那處平頂崖殞丹墜崖,落在了三花庄的環村河外。大抵也是因為機緣巧合,攬月應該自己也不曾想過,這裡便是咱們四人的出生之地。當年穆掌門將她的腰間衿帶拾回閬風呈於師父面前,隱瞞了師父她已轉世再生的消息,我也曾被瞞在鼓裡欲與穆掌門拚死一戰為她報仇。好在穆掌門念及同門手足之情,在攸關之際將這裡的消息透漏給我。」

聿沛馠撇了撇嘴,似乎對這個解釋並不滿意,但也同樣挑不出毛病來,於是又問道:「那麼你既已經認得是她,又為何遮遮掩掩,不以真身同她相見相認?」

秦寰宇雙瞳深沉如墨,清淡道:「不了。她既已然尋到一處與世隔絕之處,那便定有她的對下一世的期許。她希望安靜徜徉度過這一生,我又為何前去打擾,只要遠遠一見,知道她一切安好無虞便已足矣。」

顧盼流輝間,一雙冷淡如冰又驕傲似火的眼睛裡,透出溫軟旖旎。

「唉......」聿沛馠淚水在紅潤的眼圈打轉,他不禁仰天而嘆,釋然卻遺憾道:「這小騙子好生自私啊,只想着她自己不希望回憶起前世的遭遇,又可曾想過我等如何安置對她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