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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山,山腳下河水斷流,溝池已平,空留一地殘磚斷瓦,遺骨枯木,凄然無限,滿地寂寥。

山風起處揚起凄厲的悲嗚,帶着滾滾聲浪,席捲着蕭瑟和無奈。

徐徐仰望,偶由一兩隻孤鴉四散而飛,劃破女真山上空陰沉晦暗的濃煙重霧,那鳥唳聲再添幾分凄清幽涼。

但凡來訪之人不免感嘆一番,女真族故城,曾經也是車水馬龍、華燈璀璨,如今數千年之運,終於付之一墟。

一番番日炙風吹,殷攬月踏着黝黑的泥土,在陳朞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的濯淖濁穢之中吃力前行。

“情緣薄,終離索......”殷攬月口中喃喃低吟。

連殷攬月自己也不知為何,在登山驀嶺、辛苦跋涉的時候,她的腦海里竟然會突然閃現出這六個字。

陳朞應該是聽到了,攙着攬月手臂的掌心略微緊了一緊,卻並沒有搭話,只一味埋頭邁步騰挪。

女真山薄霧濃雲在半山腰上縈繞飄蕩,如煙如濤,好似圍繞在仙女纖細柳腰上的衿帶,飄逸柔長,將其瑰姿艷逸的水蛇腰遮掩得嚴嚴實實。

當寒星懸浮於天幕,夜氣侵涼,殷攬月仰視繁星浩瀚,這一幕似曾相識。

一座斷壁殘崖出現在二人眼前,絕艷峭壁高聳雲端,氤氳成霧。

瞧得出如今的女真山已廢去了一身蔥鬱垂陰,但那磅礴的氣勢不減當年半分。

月光投下寒冷的光波,風沙裹挾着塵埃在空氣中起舞。

枝附影從,蕭蕭落木搖曳着斕斑的影子,彷彿有百鬼眾魅埋伏在其間,窺間伺隙,伺機來襲。

“是這裡了......”

攬月墜滿心事,凄惻不已。

夜未央,夢已闌,當那曾經的夢境化成現實擺在她的面前時,反而觸目興嘆,有些惝恍迷離的不真切感。

陳朞放眼縱覽前方山勢迴環,步履難行,於是揚起唇畔輕聲道:“你且等在此處,待我前去探清上行之路。”

“陳朞,等一等——”

“怎麼?”

“無需費力探路,它就在那裡——”

在摘星術的攏獲下,陳朞的視線和攬月的合為一用,只見在攬月的星眸里,一束月光透過黑雲緩緩移動,岩壁環抱處有一小段豁口露了出來。

陳朞不禁贊道:“你這眼力卓越精深,非同一般。”

殷攬月擠出一絲苦笑,對於這番讚賞不置可否,她也不知該如何對陳朞解釋,自己曾經一度夢遊此地的經歷,必經聽上去無羈之極。

可是這裡與夢中實在太像了,像得甚至令她懷疑此刻是夢是醒,尤其當那一小段豁口真真切切展露出來的時候,一絲明悟終於瞭然於胸。

二人通過豁口繞行而入,一片空曠幽谷展露於前,那份安寧靜謐和夢境中的一模一樣。

“往這邊行——”

殷攬月先行一步,在前引導着陳朞。

陳朞舉首遙望,發現正對幽谷的一處斷崖中央恰有一道通天小路自谷底攀崖而上,那鬼斧神工之態好似經受雷霆閃電劈鑿一般,令人嘆為觀止。

陳朞瞻眺環顧,正尋着連接幽谷和那道通天小路的途徑,又聽攬月指了東北一處角落柔聲道:“那邊,有座浮橋——”

果然,循着攬月所指沒走多遠,一座朽木浮橋。

浮橋下的河槽早已乾涸,河道兩側草木無生,可浮橋卻能無水自動,好似當年奔流之景,像是以此迎接久違不見的訪客。

只是浮橋橋面久受風噬,早已是腐朽敗木,脆不可支,即便是如殷攬月這般身輕盈柔,踩踏其上依舊“吱呀”作響,難以負重。

陳朞身材奇偉,銅筋鐵骨自不便於通過,只待目送攬月過橋後自己施展步虛術騰空一躍而過,那道通天小路終於就在二人面前。

陳朞生了幾分奇怪,總覺得在此頹垣敗井之地,攬月卻熟悉得熟路輕轍,爛若披掌。

陳朞驚訝又猶疑,怔然試探道:“你來過此地?”

“未曾,但......”殷攬月神色微頓,清越的嗓音緩緩溢出:“但也算是來過。”

“這話該當何解?”

“若我說是夢中來過此地,你可信?”

月光之下,攬月的肌膚白若霜雪,星眸里透出一泓清透的眸光,端人正士,矜持不苟。

“我信。”

陳朞身軀挺直如松,山風拂起他的一縷長發,更添幾抹丰神倜儻,卓然飄逸。

其實陳朞更想對攬月說的是:“只要是你,無論說什麼我都會信,願信,盡信,肯信,所以無需向我保留或質疑。”

可是,自打在玄霄派的弦月殿里見過叔父陳膡,聽陳膡說及過“逆天改命必遭反噬”以後,陳朞就變得沉默許多。

與心愛之人遭遇反噬相比,陳朞情願攬月能夠安然如故,唯此足矣。

陳朞深思長嘆,心愛之人明明就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卻偏偏又覺心遠,只因攬月命中缺少的那枚穹冥星,縱使陳朞又萬千情意,也再難以開口傾吐。

愁思茫茫,心冷空度。

與其繞結心頭,陳朞情願將其化作默默地守護。

摘星術再次落在那清泠出塵的少女星眸,冰魂素魄,純一無雜。

然而攬月對陳朞內心的沉吟長嘯並無察覺,她的目光始終匯聚在通天小路入口的一側崖壁上,專註地辨認着什麼。

那崖壁久經風雨剝蝕,飛沙揚礫,已有風化裂隙。

沙礫厚重,使得其上斑斑點點凹凸不一。

攬月目不轉視瞧得出神,探出手去拭去岩壁上的積砂,恰在此時,有兩個漫漶不清的字跡顯露出來。

陳朞吃了一驚,愕然念道:“隅谷......”

“隅谷。”

攬月眼不回睛,輕聲重複着陳朞的話,像是在給予他回應,又像是在給她自己打氣。

她來了,她終於攜着冥冥之志來到了此地——隅谷,那個娘親和顏姨看顧千年之地。

陳朞不免驚疑,完全沒有想到攬月會對此地如此熟門熟路,倒似重歸故里,一敘舊容。

這時攬月已登上通天小路那精巧齊整的石階,回眸對陳朞招呼道:“就是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