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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一枚金丸

天寶八年之初最令人矚目的事莫過於李隆基的新春祝辭,在祝辭中,他很明白地、毫不含糊地表達了退位的意願,他的講話在朝野掀起了驚濤駭浪,雖然皇帝退位在大唐並不是第一次,李隆基的父親唐睿宗李旦,就曾經兩次讓位。

但大多數人並不相信李隆基會步他父親的後塵,他對皇位的眷念遠遠超過了他的父親,更何況不少人還記得開元二十五年前太子慘死的舊事。

那麼,他是故作姿態么?有可能,李隆基對朝政的荒蕪已經讓百官頗有微詞,自天寶七年八月以後,便再沒有開過早朝,甚至從十月到新年前夕,他壓根就不在長安城,而是呆在霧氣繚繞的驪山溫泉宮裡,或許他是在用退位之說來掩飾自己的失職。

直到正月初七,李隆基在御書房聽取王忠嗣述職時忽然暈倒,這才讓大伙兒回過味來,原來皇上的身體竟已經如此虛弱,也由此開始有人相信了他的退位之言。

但李隆基退位的真實用意,只有極少數的人才能看得出來,李林甫就是其中之一,他為相十七年,對李隆基知之甚深,他知道李隆基若有大的行動,總是在春天時會有異常表現。

此刻,李林甫將整個身子都蜷縮在他那張發黃古舊的藤椅里,緊閉着雙眼,身後一個美貌的侍妾正輕柔地替他揉捏着太陽穴,李隆基這幾個月將有大行動,這已經確認無疑,現在的關鍵是他的目標是指向誰,太子?還是自己?這才是李林甫需要想通之事。

按理,提退位自然是和太子有關,但李隆基布局之深,實常出人意料,李林甫也不敢妄下結論,而且如果真和太子有關,他就會早早地給自己暗示,讓自己助他一力,但至今沒有任何消息,難道真是要對付自己不成?李林甫心中忽然有一絲明悟,但他卻想不出問題出在哪裡?心中不由一陣煩亂,連太陽穴上輕柔的按摩,也被他的感覺誇張了十倍,變成劇烈的疼痛。

李林甫心中惱怒,反手給了侍妾一個耳光,嚇得她戰戰兢兢跪倒在地,埋着頭,一聲不敢言語,李林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細欣賞她眼中的恐懼,一股燥熱從小腹升起,他捏了她臉蛋一把,眯着眼命令道:“把衣服脫了,一絲也不準掛。”

......

一刻鐘後,侍妾滿臉通紅地拉了拉身上凌亂的衣服,簡單收拾一下便匆匆逃走,李林甫依然坐在他的舊藤椅上,連坐姿也未改變,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或許是因為潮水宣洩,堵住他思路的一個缺口被沖開了,剛才一直想而不得的答案豁然開朗,李隆基沒有給自己暗示並不表示他就沒有動作,他完全可以通過其他人來達成他的目的。

如果李隆基真有心再動太子,那他的的憑持是什麼?從天寶五年至今,他等了三年,是不是他所等待的某個條件已經成熟?如果是,他又會讓誰來完成他的部署?而自己又該扮演一個什麼角色?

一連串的問題在李林甫心中縈繞,他彷彿站在一個走廊上,四周都是緊閉的門,但他不能後退,他無論如何要進入一個房間。

“這個人是誰?”

李林甫的思維定勢讓他選擇和他最有關係的房間,只有知道此人是誰,他才能確定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章仇兼瓊不可能,他一向是太子的支持者,他的骨幹黨羽張筠、李清之流也都不可能,張筠從來和太子交好,而李清出身東宮,又和廣平王的關係密切,李隆基不會用他們。”

李林甫略微換了個姿勢,頭仰靠在椅背上,讓椅背邊緣勒住他的後頸,這也是他思考問題的一個習慣。

“楊國忠!”

李林甫的腦海里忽然跳出了這個名字,三年前他曾經異常關注的人,自科舉案後便沉寂下去,但去年他忽然高調復出,再次出任京兆尹一職,為人處事也成熟老辣許多,再不象三年前那般愚蠢和淺薄,李林甫倒吸口冷氣,楊國忠一直被他認為是李隆基用來取代自己之人,如果真是他,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李隆基也要對自己下手了?

李林甫再也坐不住,他伸手拉了三下牆上隱藏的一根繩索,緩步走到窗前,片刻,一個黑衣蒙面人如一隻黑貓悄然出現在李林甫的窗下,晦暗的月光下,他的兩隻眼睛只剩下細細的一絲厲芒。

“去東宮,盯住任何外出的可疑之人。”

黑影驀然不見,彷彿一個泡沫在窗前破滅,清冷的月牙躲進一片黑雲中,外面起風了。

據說表面上謙恭卑下、一團和氣之人,他的心理往往愈加黑暗,太子李亨就是這樣的人。

東宮,李亨在燈下疾書,他今年尚不到四十,但鬚髮已悄悄斑白,三年來只偶爾的幾次上朝,他就幾乎沒有走出東宮一步,除了謹慎就是小心,他彷彿一隻受了驚的蝸牛,太子之位就是那重重的硬殼,將他壓在下面。

而今年初,父皇在公開場合兩次表達了他退位的意願,這是和他有直接關聯的大事,他懵懂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就是儲君,就是大唐的太子,就是皇帝退位後,坐上那個位子的人。

李亨嘆了口氣,輕輕將筆擱下,厚厚的五頁進言,寫滿了他為人臣的忠心和為人子的孝心,

就算李隆基說一萬遍要退位,李亨也要擺出一萬次謙卑的姿態,‘父皇請安心上坐,兒臣願伺候左右!’

真的嗎?其實不然,正如聽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百分之九十九是困惑和不可思議,但還有百分之一是心中的竊喜和嚮往,父皇要退位的消息傳出,對皇位盼望得眼中流血的李亨竟一連兩夜都失眠了,心中那棵枯死的老樹上悄悄萌發出了一苗嫩芽。

正月初七,李隆基突然暈倒,一直到次日凌晨才慢慢蘇醒,這個消息彷彿是加了十倍魔力的藥劑,使嫩芽在一夜間長成一棵樹枝。

他又接到確切消息,永王在初七、初八兩日都秘密會見了他的舅父、劍南節度使郭虛己,而同樣在天寶五年遭受重挫的慶王也悄悄開始復蘇了,他的府中出現無數行蹤神秘之人。

李亨並不擔心父皇會廢除自己,而是害怕父皇忽然駕崩,百年前的玄武門事件再一次重演,

這是很有可能之事,羽林軍大將軍陳玄禮早年受過永王之母郭順儀恩惠,一直對李璘關照有加,而金吾衛、威衛、驍衛、武衛、領軍衛、東宮六率府皆態度含糊,在天寶五年廢太子的風波中,無一人肯替他說話。

李亨一向是外權重而內權弱,支持他的人大多在地方為官,在他最鼎盛時,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河西、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朔方、河東節度使王忠嗣;安西大都護夫蒙靈察,這些手握重權的地方軍閥都全力支持他,而現在死的死、調的調、貶的貶,只剩下王忠嗣一人尚有數十萬軍權在握,這次聽說他來京中述職,在鳳翔一帶駐紮有他的五千鐵騎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