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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李清的傷勢漸漸好起來,自柳縣令走後,張夫人又來看過他幾次,語氣中透出幾分無奈,他反倒勸慰:“事小,不必在意”,這事便算輕輕揭過。-

荷花熱情既過,也就不想虛耗精力在李清的身上,她開始另起爐灶,只需一把乾柴,她的愛情之火又將熊熊燃起。但張夫人卻偏不讓她走,命她服侍李清到能走路為止,荷花無奈,只得苦臉留在他身邊,卻是半分熱情皆無,暗恨自己不知哪根筋出了問題,有眼無珠,竟然會瞧上他。

“荷花姑娘,這幾日委屈你了,我自己已經能行走,明天你就不用來了。”

李清瞥了一眼托着香腮在窗前發獃的荷花,知道她又開始做白日夢,這三天來,她大半時間都是這樣度過,時而幽幽一嘆,讓人毛骨悚然,或是抱予冰冷的目光,彷彿上輩子欠了她幾百貫錢,又嫌他吃相不雅,嘖嘖有聲,直弄得李清茶飯不香,幾日便瘦了一圈。

“我會給夫人解釋的,再說少爺也該回來了。”李清實在忍無可忍,這一天終於下了驅客令。

說曹操,曹操便到,話音剛落,門外腳步聲急促,門‘砰!’地被推開,卻是少爺張仇沖了進來。

“少爺,你幾時回來的?”荷花一陣驚喜,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張仇卻沒理她,只是上下左右打量李清,半天才突然冒出一句:“你還能走嗎?”

他在成都花天酒地過得快活無比,本無心回家,不料卻從一同好口中得知,各縣童生試將在月底舉行,算算已沒有幾日,只得痛別青樓,急急趕回儀隴。

“後日便是童生試了,李公子當日所言.....”他突然瞥見荷花在旁,便揮揮手,命她出去,荷花無奈,只得磨磨蹭蹭向外走,突然臉色緋紅,不知她又想到什麼,轉身跑了。

李清心中暗忖:“別看這少爺荒唐,但關鍵時候卻能把握得住,倒也並非一無事處。”便笑笑道:“不妨事,我已經能走了,公子請說!”

這次去成都,張仇接觸到不少官宦子弟,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那青樓的姐兒也態度迥異,着實刺激了他一把,本來可有可無的官帽,突然間變得沉重起來。

“當日李公子答應過我,幫我拿到童生資格,後日便是應考之日,若拿不到,還要等上一年,那可就遲了。”說完他直勾勾地盯着李清的臉,彷彿他的臉就是這次童生的榜文,上面會顯出他張仇的大名。

李清讀大學時,為求任課老師放他一馬,他們的家裡不知跑了多少趟,後來找工作時什麼局長、處長的家,門檻也幾乎被他踩斷,所以這走後門之道,他早已駕輕就熟。前幾日見過柳縣令,只從他對張夫人的態度就可知此人熱衷功名,並非剛正不阿之流,只是得注意點手段,若唐突了,反而會適得其反,他當年進市財政局不成,就是不該在辦公室向那處長送禮。

“柳隨風,可不就是無根之人么?”想到這,李清微微一笑道:“此事極易,只要公子給我準備一百兩銀子便可。”

唐時的科舉分常試和制科,制科是皇帝興之所致,向天下選才,什麼農民漁夫都有資格報考。

而常試是固定的考試,分為兩步,先是鄉試,由各州府自行安排,中者稱舉人,但前提是要有生徒的資格,也就是要通過官學的入學考試,即童生試。

中舉人後,便可進京參加省試,省試的科目繁多,分秀才、明經、進士、明法、明書、明算等科,天寶後,舉人大多隻參加明經和進士兩科,明經重策,進士重詩,就看自己所長了。省試考中,也只獲得做官的資格,吏部還要考察本人的相貌、德行,無誤後方才授官,有的一考察就是幾年,把人的頭髮都等白了,而幸運者如儀隴縣縣令柳隨風,進士科考中,只等一月,便得授官。

他此時剛處理完公事回到家中,看在張夫人的面上接待了李清,聽他說完來意後卻猛吃了一驚,雖然對方說得含糊,但他還是明白過來:“張公子想要個童生的資格。”

若在往常,他必定是輕輕端起茶杯,道聲“送客!”,可今天他不敢,送客搞不好就是送掉自己的前程,但他左看右看這個張府年輕的西席,着實有點瞧不起他的出身,哼!一個道士。

但禮數卻不丟,柳隨風笑笑道:“我六歲識字,八歲學詩,二十歲中舉人,三十二歲進士及第,也不知吃了多苦,挨了多少板子,好容易才走到今天,李公子這一句話,可不就斷了我的清譽嗎?”

他斜眼看着李清,臉上似笑非笑,只等他的答覆,他需要弄清楚,這個童生的背後倒底站着誰,是這個西席、張公子、張夫人還是鮮於仲通,風險是有的,就看值不值去冒這個險。

李清暗罵一聲虛偽,也笑道:“難道柳大人不想問問張公子要這個童生做什麼嗎?”

柳隨風心中微微一凜,是了!這個張公子是全縣出了名的不學無術,他要這沒有意義的童生來做什麼?心中想,但面上卻絲毫不露,只是端起茶,輕品了一口,卻將後面的話一字不漏地聽入了耳。

“柳大人也知,鮮於家的幾個公子都在成都讀官學,這新政縣只剩老幼婦孺,確實需要一個男人撐撐門面,也巧,新政縣的縣尉明年就要退仕,鮮於大老爺的意思就讓他外甥來任此職,鮮於二老爺也同意,有張仇在家鄉撐着,他們將來去京為官,也好放心,只是大老爺好面子,希望他的外甥能取個舉人功名再就任,這童生是第一步,所以夫人就想麻煩柳縣令,她不好出面,便讓我來說說,夫人又說,如果柳縣令覺得為難,權當沒這件事。”

柳隨風這才知道事情原委,此事合情合理,倒也沒什麼問題,只是那張夫人不好出面,難道他就好出面嗎?便淡淡笑道:“此事我知道了,只是這次童生試,我不管,李公子可去找縣丞。”

說完一推杯蓋:“送客!”

話說到這個地步,也就是說柳縣令已經八成同意了,只剩下一把火,這火就是李清口袋裡沉甸甸的銀子,但這送禮也要講究點學問,若是貿然把銀子堆出,那非當場被柳隨風趕出家門不可,就算人不知鬼不覺,可讓柳縣令的面子往哪兒擱,人家可是堂堂的進士及第,是素有清譽的朝廷命官,雖然禮是要收的,但卻不從外人手上拿,而門路,人家縣令大人不是指出來了嗎?縣丞!

有了門路,後面的事就好辦得多,這縣丞也是張府常客,官雖不大,但要養的家小卻不少,已經年過五十,升遷無望,所以對那銀兩阿堵之物是分外的看重,李清只說是縣令讓他來的,他便心領神會,當下收了那一式兩份的百兩銀子,並笑言張公子儘管來考試好了。

李清從縣丞家走出,已經是掌燈時分,空中烏雲低沉,遮蔽了星月,除去城西幾家青樓和飯館透出些許光外,整個街道都被黑霧吞沒,偶然幾隻搶食的野狗咆哮着從腳邊疾奔穿過,又嗚咽消失在遠方,小縣的道路用青石板鋪成,鞋底摩擦砂石發出‘沙沙’的聲音。來唐朝已經數月,李清的心境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剛來時,他想着要改變歷史,要將天下玩弄於股掌,要將世界踏在腳下,可現實卻讓他沮喪,他彷彿就生活在一個信息閉塞的小縣,沒有身份,沒有戶籍,儼如一個滿腹經綸的大儒,卻面對一幫不識字的白丁。

李清苦笑一下,他的性格隨和,隨遇而安,職業生涯也養成他凡事謀定而後動的做事風格,既來到這個時代,就要先適應它,要知道何所為,何所不為,不問青紅皂白就跑到長安去折騰一番,可能尚不見黎明,便沒於黑夜。路上很安靜,李清卻思緒紛亂,自己到底要先做什麼,再做什麼,必須要理一個詳細的計劃,可是究竟要先做什麼呢?起點在哪裡?他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在水面空抓,卻握不到實處。他的思路又回到了這次童生上來,唐朝是文人的天下,不象後世,一個戲子也能呼風喚雨,在這裡只有士才能走入上流社會,要不就須有強硬的靠山,而他李清兩樣皆無,李清突然有了一絲明悟,不管將來做什麼,他都必須要有士的憑恃。

既想通此節,他思路便漸漸清晰起來,取得童生資格後,夫人就要安排張仇去鮮於府借讀一年,據說那裡有個極有學問的先生,自己何不利用這機會好好補習一番,李清精神大振,快步向張府走去。過了離別橋,穿過一片柳林,他的腳步又放慢下來,就在這裡,他差點喪命,李清腦海里浮現出管家張福的陰險、二夫人的狠毒、廚子張喜的兇殘,他的心漸漸凝成了冰,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在走之前,他必須要將這段恩怨了結。

半個月後,榜文發出,張仇排列倒數第三,名次雖不佳,但已經獲得了參加鄉試的資格。也是這一次暗箱操作,使得張員外、張夫人對李清的能力有了新的認識,正式認可了他西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