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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山沉默將姐弟接上車,打火發動,黑色小汽車突突兩聲,發動機空轉了會,同時鳴笛,確定前後左右無人,車輪下有小貓小狗也能驚醒逃開之後,輪胎才轉動起來,駛出了。

一路的行人,都新鮮又害怕避讓開這洋氣的黑色小車,讓紀倫體會到了現在大致是怎麼樣的發展水平,到小鎮外不遠,柏油路就開始變成了坑坑窪窪的沙土路,兩側就出現稻田了,這時已經收割完畢,光禿禿的一茬又一茬,沒有生氣。

……母親的墓在一座新墓地,姜山留在門口檢查車子,剎車聲音有點不對,他很小心爬到車子底下看。

勤務員苗輕雲也是隨行,出來帶路,紀倫推着紀相思的輪椅來到母親墓前,紀相思注視着墓碑好一會,放下一束雪白的茉莉花在墓前,說:“弟弟你之前不是問我,母親的名字是源於哪一句詩?”

“是。”

“消息斷,不逢人,欲斂細眉歸繡戶。”女孩頓了頓,深呼吸一口氣,看着面前冰冷墓碑,幽幽:“這就是蘇細眉……她始終沒有等來要等的人,無論是丈夫,還是孩子,一直到她進入墳墓,辭世歸長眠……這首詩的名字,叫做《木蘭辭》。”

這看去只有十歲的小女孩,終流露出心底的悲傷,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她母親。

這時十五歲的少年反更似兄長,手按在她肩上,一言不發。

紀相思就同樣將手按在紀倫的手上,不用說,自有一種平靜情緒在姐弟間交流,然後女孩冷靜下來,轉首看身側的女勤務員:“輕雲阿姨,你……”

“夫人已經不在了,小姐還是叫我輕雲姐吧。”苗輕雲不好意思說,瞥了眼後面跟着守護的姜山,紀江上校義子。

紀相思微微點首,端詳這個年輕的女子,說:“輕雲姐,你是軍人出身,經過父親肯定,安排來照顧母親,這麼多年一起生活,我們也算家人了,尤其母親……你應很了解她的情況,我聽弟弟說,你是第一時間發現她……過世的嗎?”

“是的。”苗輕雲看着她明澈的雙眼,不敢小覷這個輪椅少女:“我是第一個目擊者。”

紀倫聽得心中一動,看着苗輕雲,沒有出聲,而聽姐姐紀相思提出一些問題,絲絲入扣,沒有哪裡對不上……也對,誰也不比誰傻,東方古代仵作傳承、到現在法醫的研究更深,這裡沒有福爾摩斯的餘地。

最後,紀相思不經意地問:“她當時身體上,有沒有什麼異狀……我是說,某些超自然的現象……”

“好像沒有……”苗輕雲想了想,神情有些迷惑,說:“小姐想問的是?”

“沒什麼。”紀相思搖首,將一束雪白茉莉花遞給紀倫,說:“弟弟也來吧。”

紀倫就不再關注苗輕雲,放下茉莉花在母親墓前,嗅着熟悉的香氣,眼前只有冷硬墓碑——蘇細眉,生卒年,3030年——3041年,也就是去年的最後一天,年齡三十一歲。

黑白照片里看去幾乎是二十五歲的年輕母親,青春與嫻雅融合的最美一面,她的時光似乎就固定在了失去孩子們那一年夏天,叫人更難以接受……現在墓碑下躺着的是她的屍骨。

看着姐弟的表情,苗輕雲目光柔下來,又說:“如果是懷疑死因,姐姐雖不能確定保證……當時大人也沒能第一時間回來,但有軍方過來的術士,偵測過夫人遺體,沒有加害跡象……輕雲姐親眼看到她下葬,又過了兩個月,大人前線負傷回來,在夫人墓前坐過一晚上,屏退了所有人,應也是……親自檢查過,沒人能瞞得過大人的力量。”

“明白,謝謝。”紀倫抬了抬手,按在墓碑上,額觸碰冰涼的石碑,就觸碰那個雪夜裡的母親的額,心中一陣悲涼,沒人能理解這份感覺,她不僅僅是母親,還是穿越者與異鄉的最初臍帶……穿過了迷霧,穿過了火獄,穿過了生死,來到目標前,卻發現又有着穿不過的時光壁障。

“這個陌生世界,叫我再去哪裡尋你,母親……”

小汽車發動了,載着姐弟離開了墓園,去往新家。

……夜晚,清脆鈴鐺聲在耳邊響起,紀倫突驚醒,看見四周迷霧瀰漫。

房間似是陌生,又似是熟悉,回醒是在剛布置家裡,傢具是熟悉,但房間陌生,自己住在二樓,出去逛了逛,想起按照現實的話,姐姐應是在一樓……她腿不好,方便她生活。

但這裡應是靈界了,姐姐沒有力量,是進不來,又是自己一個人。

“小倫……快下來啦……”姐姐紀相思的聲音在樓下響起,紀倫一怔,走下樓梯,看到一個年輕女子背影在廚房裡忙碌,而姐姐腳好了,沒有輪椅,看去就是個三四歲洋娃娃的蘿莉,繞着餐桌奔跑,見到自己:“弟弟又裝大人……”

紀倫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進廚房,看着熟悉的年輕女子背影,再也忍不住上前,在背後抱住她:“媽媽……我回來了。”

女子轉首,正是蘇細眉,露出一個微笑來,卻不說話。

“媽媽出現很少,以後還能一直在這裡嗎?”紀倫說,這是他心底最大的迷惑來源,也是那一絲不切實際期盼的來源。

蘇細眉搖首。

“那,你還……活着嗎?”

蘇細眉放下勺子,神情有些哀傷地看著兒子,輕輕搖首。

紀倫頓時一陣失落,他其實已確定母親去世了,只是心底有種不甘,這時死心:“對不起,我來遲了……”

這時,蘇細眉又遲疑着點首。

紀倫一呆又回醒:“……你還活着?”

蘇細眉又搖首,然後,再次點首。

紀倫:“……”

蘇細眉之後就不回應,她自己也有些懵懂,神情陷入沉思,對於一個夢遊的人來說,想要思考清楚問題是很困難,而這或還是一個複雜的問題。

紀倫就想起來了,就上次關於父親遺留的財產問題,她踮腳在灰塵地板上寫字……寫了很多次,才能熟練一句,她明顯是有準備,但這次提出的問題,或是她自己也猝不及防,甚至沒有思考過的,那個雪夜對於一個母親來說,也是突如其來而缺少準備。

“不過……什麼樣的狀態,才會既是死的,又是活的?”紀倫隱記得有這樣,但卻想不起來,自己已復蘇了身體的全部記憶,但穿越者的記憶還缺失着——只記得自己是穿越者,來源哪裡都不清楚。

懷着疑惑出門去,沿着路,看見衛兵在巡查,而鎮上似乎又多了些人家,燈火多了起來,漸漸充滿了小鎮街道,有了點繁華的萌芽。

繼續遠行,發覺小鎮邊緣出現幾座正在新建的房屋,還沒造好,搭着臨時的帳篷,裡面沒有亮光,但有沉睡呼吸聲,顯得這個夜晚更安寧。

一路走出去,山野間也沒有了危險異種,偶爾有着野狼嚎叫,也是深山老林里,鎮外的醫院也不是廢墟了,沒有大坑,原本奠基鐵碑已變成了磚石,重新建立起的地基。

醫院總是近現代城鎮里不可或缺,紀倫沒有父親紀江那樣社會資源調動能力,建立不起配置豪華高級醫院,但就算是簡陋社區醫院也要建立一個,這項工程是盧勝帶人在做,大概要很久,夜裡的工地靜悄悄,並沒有人影。

七年間習慣了這片地方,甚至鮮血灑遍每寸磚石,歷歷在目。

但風雨過後,散步在這裡,有着平靜的心情,猶守林老人背着獵槍、牽着大黃狗在看守了一輩子的樹林里巡視,嘴裡叼着煙斗的平靜,都不是一個少年了……或更準確說,是食物鏈頂層的猛獸在領地上巡遊,它的腳步輕輕,力量柔緩而放鬆,這片土地上沒有什麼可以威脅到它。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又非常熟悉聲音催促:“快來,快來!”

巨大的霧牆在視野盡處打開,在感知極限外的遙遠地方,又是它……不,它們,一股親切吸引驟時出現,紀倫眼前一黑,撲向了雲霧山外遠方,那片更廣闊,但又寂靜深邃的黑暗。

…………

當紀倫第二天醒來時,陽光自窗帘透進來,姐姐在早餐桌前端詳着,不過早上睡醒的事,還是讓女孩有點羞窘,她醒來發現自己霸佔了弟弟的床,抱着弟弟的手當枕頭……在睡夢中不自覺有着力量注入,讓她偶然再度進入那個世界,也是這樣巧合遇上了母親蘇細眉。

她相信,母親沒有死,而是以一種形式守護者孩子。

這種情緒沖淡了早晨的尷尬,讓她幾乎時不時就要和紀倫咬耳朵,小聲議論一些可能性。

最後大抵,還是沒有多少收穫,只是紀相思宣布:“姐姐決定了,以後每天晚上徵用弟弟的一隻手……”

“你想幹嘛?”

“放心啦,又不砍你,就是牽手一下,才能去見到媽媽……弟弟你不能一個人獨佔媽媽,姐姐也要!”輪椅少女很機智勇敢,在必須時絲毫不退讓。

紀倫可恥選擇了屈服,簽訂每晚出租一個手臂的城下之盟,他覺得這是神州新誕生的又一個不平等條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