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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忠勤伯摺子,裴子云才看了一小半,臉色就變得鐵青,只強忍着又看下去,看完了,將摺子扔在了案上,起身踱步。

溫夫人神色一凜,囁嚅了一下想說什麼又住了口,沒有說話,裴子云也不理會,抵達台階,望了出去。

夏天枝葉茂盛,上午的陽光燦爛,看着良久,裴子云才緩過氣來,心中的怒火已沉澱出了殺意。

這樣的人,自己見多了。

“此人必須死。”裴子云想着,按捺了怒氣,他又想着:“長公主在這敏感時期私下接觸我又是何事?”

裴子云思緒紛飛,只是這時不適多想,將念頭都按捺了下來,轉身問着:“摺子事屬機密,長公主能看不稀罕,傳給我又是何事?”

溫夫人盯着裴子云,見裴子云大怒,只是瞬間又是按捺,不由一凜:“真人,摺子是長公主知道了,特命人抄錄了一份,通過道官在京傳來,要我提醒着真人,免遭算計,也是長公主的一番苦心。”

“還麻煩夫人替我轉告長公主一聲,多謝提醒,以後必有厚報。”裴子云聽了表示感謝。

溫夫人點首應下,裴子云看着夫人又說:“夫人可還有事,沒事我安排着人送你回府。”

溫夫人卻笑着:“真人,長公主還有一件事情下來,命我來通稟一聲,真人已是弱冠之年,小郡主也已及笄,遙想小郡主蒙您教導琴藝,又曾數次蕭琴共鳴,真是天做之合,佳情良緣,而且小郡主對真人是真心相羨。”

溫夫人說著,停頓片刻,觀察着裴子云臉色,又笑着:“真人被忠勤伯忌憚,無非是真人不在朝廷之內,這就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娶了小郡主,真人也是皇家親眷,自然……”

夫人說著,更帶上一些羨慕。

娶公主其實有潛規則,駙馬都尉領正三品散官,享公主俸祿,廢除了前朝夫妻不能同住不能同席飲食的規矩,但是不能領實職。

可郡主其實就牽連不大,可以擔任實職,這建議非常誘人,只要裴子云答應,困局立解。

“不行,師弟你不能答應,你答應了,可會壞了道基。”夫人的話才落下,初夏就進來,怒氣沖沖。

“不許胡鬧,你掌門師弟在商談事情,你怎能亂闖入。”虞雲君這時也緊隨而入,才是入內,就拉住了初夏訓斥。

“姨,這女人要師弟娶皇家郡主,這怎麼能行,這怎麼能行。”初夏說著,身子激動,手指夫人,眼睛一滴淚水流了下來。

“聽話。”

看着初夏惱怒、生氣、難過樣子,虞雲君伸手在初夏腦袋上揉了揉,帶着命令說著。

初夏臉色委屈,她出門不久,就見到夫人入內,覺得不對,在外偷聽,這時聽到小郡主相親,再也忍不住。

虞雲君繃著臉,對初夏說:“師弟的事,不得多嘴,坐到一側去。”

虞雲君說,拉初夏坐了下來。

溫夫人不由目瞪口呆,初夏和虞雲君突闖進來,她就覺得不對,在初夏和虞雲君的交談中分辨出來,這兩個一人是裴子云的師父,一人是師姐了,這時見着裴子云也不將兩人趕出去,不由合攏了嘴,看了一眼裴子云,暗想:“果是道人,不懂禮數,不過真人考取舉人,又有今日地位,也不去管管?”

心中鄙視,卻賠笑說著:“長公主說了,只要娶小郡主為妻,並不妨礙真人迎別的女子進門,可為媵。”

所謂的媵,其實是古代貴族嫁女,必娣侄從之,謂之媵,就是說姐妹甚至侄女陪嫁,地位比妻低,比妾高,也就是所謂的平妻。

但是這隻有封爵的人才有這說法。

裴子云聽着沒有說話,初夏在一側聽着,又惱又羞。

“只要答應這條,長公主不但可在皇上面前說話,還敢保證真君封號立刻下來。”溫夫人這話說完,打量了一番初夏和虞雲君。

這小道姑剛才神情激動,聽着親事就匆匆闖入,莫非是一段情緣不成,或者,是這個女人?

溫夫人尋思,看着裴子云,又說:“真人,或你有了心上人,想娶為妻,可是小郡主怎麼也是郡主,說不好聽點,當年七國林立,除了皇上,就算太子迎娶別國郡主,也必須用正妻之禮娶之。”

“堂堂郡主,總沒有為妾的道理?你拒絕了,彼此就再也沒有緣分,長公主和你的情分也就沒有了。”

這語氣就有點重了,只見溫夫人的話又一轉:“再說我也聽聞,小郡主為了和你合奏,就練的人消瘦,指烏青,這心意你就忍心辜負?”

溫夫人的話,字字戳心,裴子云眼前浮出了小郡主可憐的樣子,心中暗嘆一聲,沉默了片刻,嘆:“郡主恩重,我不是不知道,只是這個條件,我實在不能答應,你且回長公主的話——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我已有婚約,斷不能撕毀。”

這世界還沒有這話,溫夫人心中念了幾遍,心裡其實讚歎,但還是說著:“真人,您還是多考考慮慮。”

“不必了,你就把這話傳給長公主吧!”裴子云說著,又對着虞雲君:“師傅,您且送送溫夫人,回來待會我們說說話。”

這就是辭客了,溫夫人只得告辭,虞雲君嘆了一聲,和初夏出去送去,等着送到二門,初夏見着溫夫人遠去,卻很是不滿,就跟虞雲君說:“姨,剛才那女人還真想的美,師弟可是能成就地仙的人,怎麼會迎娶郡主。”

聽着,虞雲君先沒有出聲,沿路回去,沿卵石甬道而行,突在一樹下站住了腳:“現在你也可以死心了吧?”

虞雲君的話說出,只見初夏身子一僵,停了下來,一咬着唇沒有說話。

“你的心思我怎麼不懂,只是連小郡主都不答應,何況你?”虞雲君將初夏拉了過來,見着初夏眼淚已撲簌落下。

“姨!”初夏撲到了虞雲君的懷裡,哽咽着濕了衣襟。

虞雲君長長嘆了口氣,沒有說話,良久,拍了拍:“姨還要和你掌門師弟說話,你這個樣子,就不要去了。”

見着初夏遠去,她不由惆悵,回到了廳內,見着裴子云神色沉鬱,似喜似悲,一付心事重重,就說著:“怎麼,美人恩重,捨不得?”

“這件事沒有那樣簡單。”

“師傅,你且陪我行一段路。”裴子云說著,兩人就沿一帶走廊西行,轉過一處,眼前轄然開朗。

宅間開着渠的溪水流淌,石板花徑相通,錯落有致,不遠是一座小亭,匾上寫着“溪亭”兩個字,周圍種着十餘株桃樹,要是春天,花苞初放不可方物,這時也是清爽。

不過虞雲君無心欣賞,她是深知這徒弟深謀遠慮,當下坐了說著:“說吧,又有什麼事了?莫非其中有詐?”

裴子云一笑,神色反和緩了過來,笑着:“師傅可研究過權術?你要是才器不高,怎麼才能打倒才器在自己之上的敵人?”

虞雲君擺了擺手,說著:“這些只有你這些男人才精研,說吧,我也聽聽。”

裴子云微笑,信步走出,不循原路,在走廊里看着,在一蓬爬着青藤的花牆前站了,帶着一絲惘然的微笑,說著:“其實很簡單,就一句話——一門心思為主為君為國考慮。”

“一門心思為主考慮?”虞雲君皺眉:“這本是好話,在你說來,怎麼聽起來就這樣不對味?”

“是啊,才器是一把劍,兩側都是鋒利,對敵鋒利,對自己豈不是呢?”

“遇到了才器甚高的人,不但不要直接對着干,還要想辦法吹捧,然後讓他的同僚和上司聽見,上司和同僚就很不舒服了。”

裴子云平平淡淡的說著這話:“然後在私下報告,此人未必有謀反之心,卻有謀反之力,我和此人本是無緣無仇,今日當小人而密告,只是為了主君和國家——我為國家計,何惜功臣哉?”

“此話就可表現自己忠心耿耿,就可以抹殺對手的功績和努力,再多的功績和情分,在這話下都怕蕩然無存。”

“多少英雄豪傑,都死在了這句話上。”

“古書或會說,人主要克服猜忌,其實這是普遍的人性,不是寬宏能克服——這是看見和感受有人威脅自己,自然產生的反感。”

“長劍數尺近在身側,誰人不膽寒?”

裴子云悵悵一笑:“而且就算這密告泄漏了,主君和大部分人,也會認為此人忠心耿耿,就算告錯了,也無損名聲,因為一心為國着想么!”

“你看這權術厲害不厲害,殺人無形,還堂皇正大,讓你反駁都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是事實——誰叫你亮了劍,見了血呢?”

“是故太子要中庸,臣子更要這樣,自古才器宏偉少有善終,能登得宰相者,你仔細看,都不是最傑出,而是最合適的人。”

“忠勤伯這手,就是這樣狠毒。”

虞雲君聽着裴子云說家常話一樣,娓娓而敘出這陰慘可怖的權術,只覺心裡泛上一陣寒意,就要打噤,問着:“那這招怎麼樣應付?”

又蹙眉說著:“剛才說的是小郡主的婚約,怎麼又轉到這裡了?”

怔了怔,她有點轉過味來:“你是說這小郡主的婚約,也牽涉到這種事在內?”

“有法必可破,這自然也可破。”裴子云還帶着高深莫測的笑容,卻轉了話題:“師傅,這說遠了,我想請你當媒人,把這婚事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