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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後,還是安佐傑先開口道:“你們中國人有句俗話,叫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已經認輸了,也不打算再與江湖風門起什麼衝突,如今已準備取道潛回美國,你何必窮追不捨呢?難道定要逼我與你見生死真章嗎?”

遊方笑了:“你想說的是狗急跳牆、窮寇莫追?可是中國還有一句俗話,叫作打蛇不死、必受其患。想想你做過的事,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可能放過。但我還是挺佩服你的,本以為已經是一隻死耗子,沒想到你卻能鑽到這裡,還神氣活現的!”

遊方說話時緩緩拔出了秦漁,而安佐傑也取出一物,黑黝黝的顏色閃着紫褐的釉光,仔細看是一支六孔塤。在北美長大的安佐傑應該很少有機會見到這種樂器,可能是唐朝和傳給他的,也是一件以神念凝鍊的法器,此物安佐傑以前從未用過,今天卻在面對遊方時取了出來。

“梅蘭德,真的以為我怕你嗎?你孤身一人追殺到這魔鬼城中,就那麼自信能回去的人一定會是你嗎?可知我在這裡閉關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防備有一天再遇見你!”安佐傑的語氣越來越冷,手中的塤在無聲無息中震顫。

遊方手中的劍也傳出瑟瑟的鳴嘯聲,又似女子的輕吟淺唱,兩人的神念已經完全展開再無一絲收斂,周圍的情況彼此都查知的很清楚,並沒有別人。安佐傑有些驚疑不定,他不清楚遊方是否帶着同夥一道進入了魔鬼城,但他已無路可退,在這個距離動突然偷襲太遠了,可在對峙中轉身就逃又太近了,等於被逼到了不得不決戰的境地。

遊方仍然在笑:“我只聽說閉關為參悟天地靈機,安先生還真給梅某面子,閉關為了防我,你修的這是哪門子秘法?看你現在的架勢,比在青山湖時功力大進啊,但在青山湖你的修為遠遠強過我,仍然在我的劍下落荒而逃,待到今日我還會放你走脫嗎?”

安佐傑的語氣一寒:“梅蘭德,你不覺得自己的廢話太多了嗎?”

今天一碰面就註定不死不休、兩人已在不知不覺中展開神念交鋒,蓄勢達到了頂點。話音一落,安佐傑手中的塤並未吹奏,卻出了奇異的嗡鳴聲。遊方忽然感覺到迎面有風,這風十分奇異,似是從高空垂直吹落在開闊地的中央,然後向著四面散而去。

風聲竟呈嗡鳴之勢,一川碎石都在震顫,沙塵升起遮蔽了視線,耳中聽見安佐傑的聲音似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梅蘭德,我知道你手中的劍很厲害,也清楚你袖中還有一幅山川畫卷玄奇異常。但風門秘法需借天時地利之功,你往日只賞秀美山川、清幽精緻,還從未到過這戈壁絕地吧?我已凝鍊此處地氣多時,而你恰好送上了門,那就好生消受這幻法風沙吧!”

安佐傑的話還真說中了,遊方好游山河,欣賞的儘是美景,這大漠戈壁確實是第一次來。以往他遭遇的幻法大陣,雖然鬥法之間有生死兇險,但幻法展開總是美輪美奐,沒有經歷過這種蒼涼之境。

枝轉地氣靈樞相鬥,天時地利自然最重要,安佐傑動幻法風沙,地點恰恰是在魔鬼城中,佔了極大的便宜。

“安佐傑,你的廢話也不少!”遊方冷笑一聲向空中灑出了一片東西,右手持劍左手一抖,憑空展開了畫卷。

他灑出的是一把河磨玉籽,拜訪牽弓派時王勛捷所贈,此物可以布成風水演示砂盤、以神念凝鍊各種地氣靈樞,這當然需要施法者有各種見知攜於胸襟。後來遊方到訪疊嶂派觀蘭台,見到那半人工半天成的疊嶂大陣,竟然將青城山地氣精華凝鍊於一片絕壁高坡上,他也曾琢磨河磨玉籽的妙用。

此刻突然抖開畫卷灑出河磨玉籽,就像畫卷中他所經歷的無數山川飛了出去。輕飄飄的河磨玉籽帶着神念之力在幻法風沙中穩穩的落地,就似無數秀美山川紮根於地、憑空而起。

在此地相鬥確實不是遊方的“主場”,但遊方卻以如此玄奇的手段營造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假如牽弓派掌門王勛捷在此恐怕也會目瞪口呆,他是沒有這份功力與修為境界能如此灑出河磨玉籽的。

神念之至――山川有情,當山川無處可尋之時,情懷中可有靈樞相隨?已化入神念中的一切,是否能合形而出?遊方尚未突破“神念合形”的境界,但卻隱約窺見了一絲玄機,所以此刻施展出此等手段,而不是單純的抖開畫卷。

河磨玉籽落地成川,遊方手提秦漁在風沙中穩穩的走了過去.宛若行走在自己曾行走的天下山川中,一步一步邁向那隱於風塵之後的安佐傑。

怎麼形容這番鬥法呢?在迷宮般的魔鬼城中央,幻法展開如同捲起萬里狂沙,而遊方在這萬里狂沙間走過,腳下就似展開一幅青山秀水畫卷。兩人誰也看不見誰,但安佐傑當然感應到遊方已經走了過來,他手中的劍在輕吟,就如緊隨到天涯盡頭的追問。

安佐傑臉色變的很難看,遊方有如此能耐,且不論功力高低,這秘法修為的境界顯然已在他之上了。他一咬牙,不退反進上前三步走出了谷口,捧着手中的塤開始低頭吹奏,眼睛也閉上了,彷彿根本沒有理會那持劍的人已經走來。

若談音律,安佐傑顯然不是一個高明的演奏家,但這天地之間的風沙怒號粗獷無章,無論何調都激起一陣陣飛沙走石。遊方越往前走風沙就越猛烈,那拳頭大的碎石彷彿都飛了起來,在風中如出膛的炮彈迎面如雨激亖{和}射。

此刻的幻法大陣不再如青山湖畔的梅花竹葉那般雅韻悠然,而是赤裸裸的猛烈凌厲,就像這魔鬼城中不帶生機的險惡地氣。安佐傑在此閉關參悟已久,此刻移轉地氣靈樞攻敵,從處境大佔上風。遊方走到開闊地中央時,頭已經全部飛了起來,根根向後被拉的筆直,衣服緊貼着前身,就似面前有無法逾越的障礙。

人的步伐再頑強,也不可能邁出立足間的天地。遊方也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凝神細聽那風沙中傳來的塤聲,手中畫卷打了一個旋.那些落地的河磨玉籽於碎石間竟然開始奇異的滾動,如被無形的漩渦裹挾、移轉,環繞着遊方的地氣靈樞如山河變換,向著前方展開。

幻法風沙化為粉末煙塵,散入青山秀水,放眼不見天盡頭,遊方一步踏出卻不知又進入了哪一個世界,揮起一道劍芒向著天邊斬落。

劍斬空而塤聲止,幻法大陣虛虛實實,安佐傑已隨風移位,但是遊方的反擊也使他不能安心吹奏,無法好整以暇的凝鍊此處的地氣動最沛然的攻勢。鬥法的場面成了幻法風沙的遊動,而飄遊的人成了布陣的安佐傑。

遊方轉身、踏步、展畫卷、再揮劍!每踏一步如腳下生根,承接地氣穩穩前行。風沙漫卷無邊無際,襲擊的方向也是飄忽不定。安佐傑的位置遊方每一次都找准了,但每一道蓄勢而出的劍光,都被安佐傑隨着大陣的變換掩護及時避了過去,並且動了一波又一波的反擊,手段並不花俏卻最為直接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