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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覺的眼神明澈深邃無比,梅振衣與他對視的一瞬,神識就像陷入無邊無際的未知深淵。陽神離體隨滿院生魂而去,進入了一個奇異的世界,這個世界中什麼都沒有。

梅振衣自己並未變化,陽神是超脫爐鼎不散之神識,不僅僅是抽象的、超脫存在的意識,它可虛可實,等同於獲得極大自由的自在身心。種種神通具足,神通所能察等同凡人五官之所見,“出陽神為地仙”並不是一句妄語。

梅振衣當然都能看見,但是周圍什麼都沒有,無邊無際的黑暗,沒有東西讓他看。他什麼都能聽見,可是什麼聲音都沒有,完全靜悄。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初始時有一種一直向下的墜落感,恍惚間又似一種一直向上的漂浮感。

這是什麼地方?如果一切都不存在,你會有一種連自己也不存在的錯覺,彷佛覺得所有意識與感官就要消散了。

這是無邊玄妙方廣世界嗎?梅振衣曾在入境觀中“見”清風短暫的出入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但那畢竟不是他自己的親身經歷,感覺有些類似又有不同,至於有什麼不同卻說不出來。

假如一個人“死了”,是他從世界上消失,還是原有的世界從他身邊消失?

假如一個人從世界上消失不再回來,那麼對於那個世界而言,他是不是就等於“死”了?

這是哲學家們探討的關於死亡的定義問題,梅振衣進入這個世界中,也很自然想到了這個問題。心念一起,五官立刻有所見,所見不在周圍,而是靈台中激起的種種念,此生包括穿越前的一切經歷都一幕幕閃現----中陰光明境!

這一瞬就是一生,中陰光明境方起,梅振衣大喝一聲,將靈台中的“中陰光明境”給喝破了。他已經有了奈何淵中歷苦海的修行。當然能不為中陰光明境所擾,也不想被地藏菩薩窺探。

喝破中陰光明境,又重歸一無所有的寂滅世界,梅振衣又喝了一聲“幡!”在虛空現出實形,白色的煉魂幡出現在手中一抖,神識展開。白光四射而出,欲照破這無邊黑暗。

此時神識中聽見了喬覺的聲音:“何為菩薩行?”

隨着這一問。世界變了。梅振衣突然發現自己成了坐在法壇上地地藏菩薩。非一時一地。化身於無數道場中。眼前所見應接不暇。

九林禪院地天井裡。明月眉頭一皺道:“菩薩。你這是在攔他地路嗎?”

地藏:“在此地。仙童勿叫我菩薩。稱我喬覺即可。”

明月:“好吧。喬覺和尚。以你地果位以他地修為。你如果沒攔住地話。等他回來後若與你理論。你只有與他平心而談了。”

喬覺一笑:“梅施主與喬覺僧。當然有話好說。”

明月一搖腦袋。很嚴肅地說:“你錯了。你就是要找地藏王菩薩理論。就像當年在彭澤張榜立約一樣。但你不是做亂地淫邪。說定地事情就是定了。......彭澤張榜地事情你知不知道?我告訴你吧。”

梅振衣莫名坐在了地藏菩薩的法座上。聽見了萬民讚頌功德之聲,一瞬間有些飄然忘乎所以,然後又聽見了無數人的祈求與禱告。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深刻的驚懼之心,世間傳言地藏菩薩為幽冥教主,很多人驚懼身後之事,都在地藏菩薩面前供奉,企圖消弭罪業或求福於子孫。

還有很多人喜歡亂拜菩薩,跑到地藏座前求財、求色、求色、求子、求發達。古往今來時事情不同,但慾念所求想通。比如後世人祈求菩薩保佑高考順利,唐人祈求明經登科。

也有人在菩薩面前泄怨,某人做的壞事太多,求菩薩把他收了下地獄吧!某人怎麼還不死?鄰居有錢有勢蓋了一棟高樓,菩薩罰他家失火吧!有人借了我地錢不還,請菩薩詛咒他。

凡此種種慾念縈繞,定心不得安住。有善念、有惡念、更多的是難言因果對錯之常念,比如某男仰慕某女,可是某女心向他人。於是某男祈求菩薩成全。這種事情怎麼成全?眾生之禱告,菩薩怎麼辦。世上沒有一種力能滿足。

梅振衣聽見不是一個一個人依次的祈求,而是千萬念合一應有盡有,折射世間眾生態。他定心守住未亂,明白地藏地意思不是要他解決這些慾念,而是在此情景下回答剛才那一問----何為菩薩行?

梅振衣第一念想到的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因為心經的開篇就是“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然而他在神念中回答卻是:“我師孫真人教以大醫精誠心,體疾患之苦常濟世人,有病治病,無病養生以盡天年。”

陽神超脫爐鼎之外,外其身而身存,口就是心,說出來的就是真實感悟,沒有什麼故弄玄虛之妄語。老老實實此話一答,眼前所見又有了微妙的變化。

還是萬念合一,卻不是在菩薩座前,而是法眼所見時間眾生各種念,與剛才所求一脈相承又有微妙的變化,伴隨着種種批判與咒怨。首先是各種咒罵---世上那麼多壞人橫行,菩薩為什麼不讓他們下地獄?

還有人暗激其心----我當掃除一切障礙,這個世界本該為我。卻又看不清他要掃除的障礙在哪裡,自己也成了他人慾念中當掃除的障礙。

有更多人在表達失望與不滿,對周圍的不滿,對家國地不滿,對祖宗的不滿,對神佛的不滿,----我今日何至於此,不能立足世間揚眉吐氣?我為什麼生在這樣一個世界?

凡此種種慾念交織,齊於靈台呈現難以評說盡處,正是這世間眾念糾纏、限制、衝突,推動了世間歷史前行。造就了各種“功”與各種“業”。然而梅振衣明白,地藏不是要他去解說這世間眾生欲的功業,還是在此情景下回答那一問----何為菩薩行?

“觀世人如一人,合萬念成一念,自然洞明。”梅振衣答道。

這等於開口破法,從方才的慾念交織糾纏中跳出來了。眼前所見又有不同。成了方才所見眾生的各種“行”,有的值得讚歎,有的值得感慨,有地值得惋惜,有人可笑,有人可恨。世上眾生合一,呈千人千面,而一人之行,亦可見多人多面。

梅振衣沒有再多看。直接答道:“世間事眾生自取,向何處而往便是從何處而來,輪迴如此。變遷亦如此。悲憫情懷從何而來,幽冥世界亦從何而來。”

三句話答話,一切回歸沉寂,梅振衣從地藏菩薩法座上消失了,又回到無邊無際一無所有之中。

梅振衣再次一抖煉魂幡,這回施展了收攝之法,周圍無邊地黑暗世界彷佛以他為中心不斷湧來,在光芒中消失於無形。既然照不破無邊黑暗,那就把周圍的虛空都攝入煉魂幡。這幽冥世界中總有可見之物。

法術剛剛展開,神念中又聽見喬覺的聲音喝問道:“何為無量光?”

地藏菩薩也太欺負人了吧?在菩薩座上問完“菩薩行”還不夠,又在這無邊無物的世界中問“無量光”!然而這回卻不是問,而是自問自答,緊接着梅振衣就聽見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唱偈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