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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代人提到藥王爺孫思邈,有意無意給這位受尊敬的老人家發了很多張聖人卡,包括中央電視台的百家講壇欄目都有這個傾向。就梅振衣親眼所見,孫思邈行醫與後代傳說至少有三點不同。

首先第一點,有人說孫思邈一生行醫濟世、救助窮苦大眾,給老百姓看病不收錢。這一說是想當然,孫思邈看病一樣會收錢,不比一般醫生收的診金貴,但也不更便宜。

古時醫生看病收費有兩種情況:一是診病開方,讓病人回家自己去按方抓藥,這時收的就是診金。大多數情況醫生看病都是如此,普通醫生是沒有實力開藥鋪的,在當時開藥鋪比行醫賺錢要多得多。第二種情況就是碰到一些特殊的病,需要膏藥、丹藥、散葯等成藥,藥房里沒有,醫生自己配置,或者遇到跌打損傷等需要處置,這時會另收藥費。

在唐高宗年間,雖然朝堂上權力爭鬥的厲害,但民間安居樂業,論物質自然沒有現代社會豐富,相對比較卻很是太平富足,老百姓大多不缺吃穿。有的鄉民手中一時沒有現錢,會送幾斗穀子、幾匹土布、幾籃雞蛋、幾條臘肉、山上打的野味等暫抵診金,孫思邈也不計較照樣收下。老人家自己用不了,也都賞給身邊伺候的下人了。

這不是錢的問題,就算孫思邈可以不收診金過日子,老神醫如此,那麼其他的醫生怎麼辦?老人家所到之處,民間醫生們豈不都得喝西北風餓死,往後看病找誰?孫思邈行醫,並不會阻礙附近一帶這個行業的生存發展。

當然老人家也有看病不收錢的時候,行走鄉里無償行醫施藥,一生做過很多次這種事,那往往都是在一種特殊的情況下,就是大疫流行。不論古今,碰見大規模的瘟疫爆發,僅僅靠醫生都是不行的,需要官方組織救助並動員全社會的力量,這時作為一代醫家宗師的孫思邈都會挺身而出。

舉一個例子,唐初太行山區曾爆發“癘風”,就是人們談之色變的麻風病,一般人包括醫生都避之不及。但孫思邈卻不顧危險深入疫區,率弟子在山中建立隔離治療場所,收治了六百餘名麻風病人,親手治癒了六十多人,並留下了詳細的醫案記錄。這已經可以用“功德無量”四個字來形容。

孫思邈與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的交誼深厚,也是因為一場瘟疫。當年孫思邈在蕪城採藥結識柳伯舒,受到熱情的招待,此時傳來關中大疫缺醫少葯的消息,孫思邈立即告辭返回關中。臨行前柳伯舒指着碼頭上一條蓬船道:“我敬仰老人家已久,您老此去救死扶傷,柳某也應稍盡綿力。這樣吧,無論您老需要什麼藥材,只要本地有的,我可以將這艘船裝滿送您。”

孫思邈真開口了,一點也沒客氣,裝走了滿滿一船葯。後來孫思邈為梅振衣治病盡心儘力,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其次第二點,有人說孫思邈一生行醫來者不拒,什麼人的什麼病都看,而且藥到病除,實際情況也不是這麼回事。雖然不清楚老人家早年是怎麼看病的,但就梅振衣親眼所見,孫思邈也有婉言謝絕病人的時候,有更多的時候連藥方都不開。

在傳統中醫看來,除了外傷與風邪之外,其他很多病都可以歸於“情志病”一類。所謂情志病是指一個人的心態與生活習慣、環境等因素導致的生理機能病變。最簡單的例子,心胸狹隘遇事看不開或者飲食不規律,都容易導致胃病。甚至“風邪”也與“情志”有關,一個人的抵抗力、免疫力是與生活環境與習慣直接相關的,治病就是通過各種手段調動一個人的內在恢復機能,假如人沒有這種機能或者它很弱,那麼所有的外科手術都做不了、所有的葯也都不會有效。

中醫治病的核心是“扶正祛邪”,所謂“正”就是人在天地之間正常的生活狀態。中國的古人很有意思,歷史記載中人死時常常不說得了什麼病,而是說“憂憤而死”、“鬱鬱而終”、“縱慾早亡”等等。

從某一方面來說,現代很多病也是廣義上的“社會情志病”。比如飲用添加過量三聚氰胺的牛奶會導致腎結石,病理上是因為這種化合物微溶且不吸收,但從另一方面,這類現象的流行與社會發展的病態大環境有關。不僅是喝牛奶的會得病,生產這種牛奶的人早就染病了,而且病的不輕!藥物與手術治療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藥方是治理這種社會環境的病態。這就解釋了為什麼要將醫道的最高境界稱為“濟世”,又為什麼將良醫與良相併論。

有很多時候,孫思邈望聞聽切之後並不開湯劑藥方,他只是告訴“病人”應該如何調整飲食習慣、生活習慣、甚至思想觀念與平時的所作所為,這樣病可以自愈,否則就算一時治好也會反覆發作。現代江湖騙子也有這麼給人看病的,但孫思邈絕對不僅是安慰與忽悠,每一句話都有醫道與病理的依據,不經意間有感化扶正世人之意。梅振衣看在眼裡,對傳統江湖中“尖”與“里”、“道”與“術”的區別有了更深的理解。

還有一些病人被孫思邈勸下了山,告訴他們在城中找醫生調治就可以,不必舟車勞頓跑來齊雲觀,就算讓他來治也和普通的醫生沒什麼不同。這些大多是城中富貴有閑之人,也有平常好事挑剔人家,偶爾有點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勞師動眾坐船登山來到齊雲觀,非要請老神醫來看看自己有沒有病才甘心。

而孫思邈只是一句話“不必遠來,就近尋醫即可!”然後就把這些人打發下山。這些人大老遠白跑一趟,難免腹誹甚多,逢人提到孫思邈沒什麼好話。但孫思邈如果不這麼做,一來精力有限,可能耽誤真正需要救治的病人,二來蕪州其他的醫生豈不是沒了生計?以孫思邈的聲名地位,對這些毀譽早已不在乎,換做尋常醫生還真不敢這樣。

這樣一來,有事沒事跑到齊雲觀的人便少了許多,很多人仍是就近請醫生看病,一般醫生碰到看不了或者拿不準的病情,會主動建議病人去齊雲觀找孫老神仙。有不少醫生乾脆陪着病人一起來找孫老前輩,當面切磋請教,而孫思邈總是很耐心細緻的交流講解診病用藥的心得。孫思邈不僅是一位醫生,也是醫者之師。

症有可治不可治,醫者只能醫病不能醫命,孫思邈也不是任何人的病症都能治癒。對於這種情況,孫思邈會教授患者帶病延年之道;同時會對其他醫生講明可治與不可治的道理。

最後第三點,有人說孫思邈看病事必躬親,始終奮戰在醫療第一線,事實也不盡然。孫思邈年輕的時候可能確實如此吧,但別忘了老人家活了一百多歲,始終讓他沖在最前面,那麼門生晚輩都幹什麼去了?也不符合傳統的師道和孝道。

在齊雲觀中,孫思邈很多時候並不親自坐堂,也不親自診脈。接待病人的是他身邊的兩個葯童曲振聲、曲振名,附近的醫師也有慕名而來向孫思邈求教的,順便也在齊雲觀坐堂接待病人,蕪州府里的兩名醫官也輪流跑到齊雲觀來,一方面向老神醫學習,一方面給孫思邈打下手。總之孫思邈一來,齊雲觀不僅成了醫院,也是醫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