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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孝朗身在軍營,對家中的事也一直很關心,裴玉娥經常派人報信,信中提到從長安請的飽學之士程玄鵠協助菁蕪山莊打理產業並教導梅振衣課業,蕪州上下都很滿意、小少爺也很聽話云云。

梅孝朗不笨,當然猜到夫人特意派人去蕪州恐怕就是為了管教大公子,同時對家中的財務收支不放心。既然表面上看起來未傷和氣,不如再做個順水人情,將程玄鵠也調到軍營中得一場軍功,一方面給裴玉娥面子,另一方面也還梅振衣一個清靜。

程玄鵠的遠房堂叔程務挺將軍此次出征軍功顯赫,回師之後在軍中朝中都將成為重要人物,送給他同宗侄子一份人情,也是結交之意。梅孝朗這麼做稱得上老謀深算八面玲瓏了,就是沒想到有妙法門的高人恰在此時去了蕪州。

梅孝朗不擔憂兒子的安全嗎?也不是這樣,經過上次明崇儼的事情,梅孝朗知道菁蕪山莊的管家張果也是一位高人,而且自己的兒子為人機靈的很,在蕪州恐怕沒人能欺負到,所以此次也放心的暫時把梅毅調走一段時間。

程玄鵠接信後當然也來向梅振衣告別,梅振衣還特意陪着他到翠亭庵向星雲師太辭行,在下山後的十里桃花道上,這兩人有一番長談。梅振衣在馬上問道:“程先生,你不是那種死讀書的學士,精通世間俗務。我的家事您想必也了解,我不欲做個不孝之人,又想安享自在,希望先生有以教我。”

程玄鵠與他並馬而行,感嘆一聲道:“昔年劉表之子劉琦,恐懼後母之害,上樓抽梯問計於諸葛孔明,孔明教他自請遠守江夏以避禍。......今日公子不必上樓抽梯,你不是已經遠避蕪州了嗎?”

梅振衣:“我到蕪州養病,是師父孫真人的建議,如今我病已痊癒,恐怕也沒有借口留駐蕪州,一紙書信便能將我招還。其實我也想見父親,此時就想隨您一起到邊關軍營,但若在長安侯府中起什麼衝突鬧的家中不和,甚至導致我父與裴相不和,也是不孝啊。”

程玄鵠看着他笑了:“我此去見到侯爺,會與他私下提及這些事情,你就放心好了。至於你,我有一個建議。”

梅振衣在馬上拱手道:“請先生指教!”

程玄鵠轉頭看向遠方:“在你未成年自立門戶之前,就留在蕪州吧,不要回侯府也不要遠去他處。他人若聞聽或誤會此是教人不孝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則可。”

梅毅和程玄鵠要走,恰巧也有另一個人要離開蕪州,就是孫思邈。此時已到十月初,自梅振衣醒來一年之期將滿,石太醫也建造完成,孫思邈該告辭回鄉了。梅振衣儘管心中有一萬分不舍,也知道挽留不住,只有揮淚而別。

孫思邈來時帶了兩個葯童,走時卻留下了一個,就是老大麴振聲。這一年梅振衣還做了很多事,書中無法一一細述,他與曲家兄弟關係好,也為這對好兄弟考慮前程。在蕪州期間,他幫助曲振聲拿到了道士的籙書,並讓他在孫思邈走後正式住持齊雲觀。

獲得籙書是憑曲振聲自己的本事,他跟隨孫思邈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學會了不少真東西。但曲振聲畢竟只有十八歲,住持一家道觀還顯得太年輕,這就要靠梅家的關係與舉薦了。前文說過在唐代佛道出家人地位特殊,能取得這樣的身份,也算是謀了一份安穩營生,而且唐代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孫思邈對梅振衣的這個安排很滿意,他心中清楚自己將不久於人世,見梅振衣為“師兄”的將來考慮也很讚賞。另一方面,他在齊雲觀行醫,蕪州百姓受惠,這一走難免遺憾,留下一名徒弟繼續行醫仍是一方之福,梅振衣是南魯侯嫡長子,不可能是久居山中之人,將曲振聲留下是最合適不過了。

齊雲觀香火綿延千年,後代弟子談及道觀歷史,前三任觀主分別是呂純陽、孫思邈、曲振聲,而梅振衣曾住過的東跨院在現代成為了祭拜八仙的東遊殿,這些都是後話了。

孫思邈還給梅振衣這個關門弟子留下了很多東西,那就是他身邊攜帶的所有書,包括醫書與丹書,有很多是他自己的著作。前文也說過,“傳書”在古代是最隆重的一種傳承方式,梅振衣自是感激不已。

送別那一天是十月初九,江上西風微寒,梅振衣早已為幾位長輩準備好車船,過黃河之前正好一路同行互相照應,石太醫的石料也已裝好可以運到關中完成最後建造,需要的工匠都請好了一起出發。曲氏兄弟也在告別,曲振聲拍着弟弟的肩膀說:“二弟,一路照顧好老神仙,回家好好奉養父母。如果家中有什麼事,立刻通知我,哥哥如今已正式受籙為觀主,應該能幫得上很多忙,千萬要記住啊!”

這句話如果翻譯成現代的語言就是——我現在參加工作了,收入還不錯,家裡有困難一定要找我,不要委屈了爹娘。雖然很平常,但也讓人很有感觸。

而孫思邈則把梅振衣叫到一旁,此時他的個子已經有一米四左右了,雖然還不算太高但比一年前已經長出了一大截,身材在當時十三歲的孩子中算是健壯的了,可見這一年的調養修行非常之成功。

孫思邈仍然以習慣的動作手撫他的腦袋道:“騰兒,臨別莫傷感,你既是修行人,凡事要看的透徹,為師人雖離去,但師道傳承仍在你心,師父在與不在,並無分別!臨別之前,你還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梅振衣:“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弟子想問的就是這句話,往後心中有困惑,又如何請教師父?請問此句心法。”這一問比較有意思,上師不在了,弟子又如何請教?一般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修行人確有此種心法,而且不僅是佛道兩家,別的門派也有。

孫思邈答道:“想當初入門之時,你開口問的是鬼神,我當日所答便是心法。修行上師傳授弟子,要把心印留下,弟子能否得到真傳有關資質悟性,但師父做的是否合格,就在於這‘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八個字。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並無分別’。你將來若傳授弟子,也要檢驗自己是否做到了這一點。”

孫真人這席話什麼意思?比較難解,可以藉助一個心理學實驗來說明。當代西方有個非常著名的心理學實驗叫“不存在的人”:有一組心理學家虛擬了一個人,虛擬信息包括這個人生活的時代,姓名、出身、經歷,生卒期等,事實上這個人是不存在的,就似一部架空小說的主角。

然後他們開始通過冥想、催眠等方式與這個“不存在的人”溝通,經過了一系列的失敗後,終於有一個自稱是這個人的鬼魂開始和他們交談,告訴他們關於自己的一切。這還不夠奇妙,當談到那個人生活的時代,那人竟能糾正心理學家們對歷史了解的誤差。到最後溝通者給弄糊塗了,開始懷疑這子虛烏有的人物真的存在過。人神秘莫測的心境是一座可開啟的靈山,現實甚至比任何科幻小說更離奇怪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