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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很痛,累得不行,他本來想要回到那出租屋裡,看看還有什麼完整的衣服之類,甚至睡上一覺,但是在天空中看了看,確定警察已經來過這裡,終於還是做了罷。把人扔出窗戶砸進對街房間的這種事情實在太過異常了,誰知道警察有沒有在房間里裝監控攝像頭什麼的呢,他想着,如果是他,那就肯定會裝的。

已經過了十二點,香港夜景依然繁榮,但大部分的店鋪都已經關門了,買帳篷那自然是不可能,他去到一家夜晚也開門的小超市買了藥油和繃帶,順便買了件滯銷的襯衫換上,在附近的巷子里悄然升空,找了座摩天大樓的頂樓作為暫時安身的場所。

以往的半年多來,這樣的生活是大多數時間的常態,在野外便棲息在山間,若是城市裡,反倒是大樓的頂層最舒適清閑,也不會有人來打攪。只是以往還有個帳篷遮擋風雨,這時在摩天大樓上,一旦收斂了能量,就實在有些冷,也不可能一直維持着,這種事情其實比一般的運動更耗腦力和體力。

他躲在頂層稍微背風的水塔後方,忍住痛楚給胸口消毒、上藥,隨後纏上繃帶,這件事做完,他靠着大廈的水泥圍欄坐了一會兒,隨後轉過身,跪趴在圍欄邊往外看,下方的街道上車來車往,光芒猶如金色的河水在流淌,城市燈火怡人,目光延展,彷彿千千萬萬的窗口溶在了視野里,這樣的夜景,才更能讓人明白千家萬戶的那種感覺。

然後眼淚就忍不住的流了出來。

環顧四周,天台空曠,夜風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擋也擋不住,他其實什麼都沒有,只有在這樣的時刻,一切才會顯得愈加的清晰,什麼都不屬於他,奶奶去世之後就是這樣了。他喜歡看那一扇扇的窗口,一個個窗口裡的家家戶戶。主人進門了,女主人在廚房裡忙碌,電視被打開,孩子追追打打,有人談論見聞,有人高聲大笑,有人互相吵鬧,有人大聲斥責,有人悲傷哭泣,燈亮了,他們生活,燈熄了,他們睡下,他們在光明裡,他們在黑暗中。他永遠在黑暗中,只能偶爾看着。

什麼都不是他的。

溫馨也好,歡樂也好,悲傷也好,甚至看見美麗的女子在房間里赤身裸體地走在走去,感到誘惑也好。他獨自一人背着背包,改了名字,不需要施捨,也不向任何人訴苦,如同年輕的鬥士一般行走在各處,偶爾自得其樂,偶爾覺得自己像是超人,可他從來也沒有追求過這樣的生活,憑什麼他就不能生活在某個窗口中呢,哪怕有一個等着他的人,就像奶奶,那窗口亮着馨黃的燈光,無論房間多麼的破舊,多麼的簡陋,他推開門的時候,就會感到心像是被熱水包裹住一般暖洋洋的。

可現在他飛在天空中,越來越熟練地操縱着能量,偶爾飛翔在雲層中,感受到只有他一個人能這樣的優越感,可這又算是什麼,他可以把人扔出窗戶結束對方的生命,他可以砍下壞人的手也可以殺了他,他可以追趕着汽車,拖着標示牌把汽車砸翻,然後把人拖出來扔進海里,可到頭來他還是只能一個人飛走,偷偷摸摸地去買葯買繃帶買衣服,再偷偷摸摸地看着大樓上有沒有監控攝像頭,偷偷摸摸地上來給自己上藥、扎繃帶。

什麼都沒有,看見每一個人、每一輛車在走,他們都將去往某個地方,並且知道自己會去到那裡,往哪裡走是“離開”,往哪裡走是“回去”,但他往哪裡走都既不是離開也無法回去,回想起做的事情,飛上天空也好,殺人也好,都覺得不現實,就算一時間認識了幾個朋友,到了現在,卻連小漩姐她們現在在哪裡都不清楚,到底去了哪家醫院呢,沒能好好問,以後怕是也見不到了。

還得去找那個火牛,可對方在哪裡、該怎麼去找,他也一點頭緒都沒有,元寶那邊是一路從警察局跟出來的,火牛又該怎麼辦,還要不要留在香港呢,無論如何,死了人,警察肯定在調查了吧,他其實還是害怕的。

不在乎那一個背包,有沒有背包都一樣,他畢竟只是十六歲的少年人,無論平日里多麼堅強,此時吹着四面而來的冷風,感受着胸口的疼痛,意識到沒有任何歸宿的事實,望着這片燈火迷離的城市,也就在這沒人能看見的地方,壓抑着小聲地哭了出來。

不多時,少年抹掉眼淚,推開了大樓頂層樓梯間的門,在這樓道的頂層找到溫暖的角落,蜷縮着安詳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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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偌大的城市間,不同的人們,有着不同的悲喜,但總的來說,無論多少的人,多少的生靈,幾百萬上千萬也好,幾十億也好,都將被時間壓在同樣的尺度里去往同樣的方向,就好像電視里人們用攝像機將城市的夜景俯瞰拍下來,再以百倍千倍的速度放出來,城市夜晚的光流變幻,在這其中,我們或許就能看清楚時光流逝的輪廓。

天空黑到最深的一刻,終於又漸漸地亮起來,在東方那片魚肚白中,也可以看見雲層瞬息萬變的翻滾與涌動,藍梓從樓梯間里走了出來,揉着眼睛看這一切,海天相接的地方噴薄出萬丈金芒,朝陽升起來照亮這座大城市,清晨的時候,他已經在最廉價的早餐店裡買了東西吃,隨後走在了人群開始變多的香港街頭。

同樣的時刻,位於灣仔的一家酒店房間里,兩名昨晚才抵達香港的少女將將起床,名叫郭紫莉的少女洗漱完畢,坐在鏡子前偏着頭扎自己的辮子,另一名少女頭髮蓬亂地坐在枕頭上,看起來隨時都可能再睡過去,隨後彷彿下了決心一般用力揉了揉臉,眼神也就變得精神起來。

“芥末,你每天都扎這個辮子不覺得麻煩啊?”

“以前就留着的啊。”

“小時候是很可愛啦,現在......呃,也不是說不好看,可是每天早上起來很費時間啊,我一直梳馬尾就好多了,頭髮弄整齊,橡皮圈一套就可以了,節省好多時間。”

“呃......”芥末偏着頭,手指飛快地織着辮子,腦袋裡像是在想合適的理由,隨即,對方又開了口。

“而且兩條辮子會讓人覺得像個鄉下女孩。”

“那......”她試圖將話題帶過,含糊地笑了笑,“反正我也扎了這麼多年了嘛......”

“......會讓人覺得你很柔弱,不懂得拒絕,所以才會常常有男孩子送情書給你!”

“也有很多男孩子喜歡阿瑩你啊......”

“他們才不敢把情書送到我面前來!還是初中生呢,這些人腦子裡想的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她這樣說著,穿着拖鞋去到洗手間里,幾分鐘後便出來,額前的劉海雖然沾了水還有些凌亂,但馬尾辮一紮好,立即便從方才的頹廢模樣變回了昨晚那副驕傲自信的模樣,走到梳妝台前,俯下身去抱住了芥末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