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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先義心裡嘀咕道,“執政又沒稱帝,哪裡來的臣子?”

卻終究不敢說出口來,他驀地看向趙先仁,冷聲道,“一首破詩,能搞出這麼大風浪,簡直匪夷所思。

不過,宗長老辦不成的,我趙家未必辦不成,老四先前的主意不是極好么?還辦不辦了?”

趙家眾人如看蠢貨一般盯着他。

以前大家都知道趙先義不靠譜,怎麼也沒想到他竟不靠譜到這等份上。

正氣歌將局勢都攪合成什麼樣呢?諸劍山都亂套了,宗長老都完了,還有誰會蠢到這檔口去找許舒的晦氣。

趙老太爺胸膛劇烈起伏,忽地,痛呼一聲,“來啊,給我打殺,打殺了這蠢貨……”

趙先義奪門而逃。

趙老太爺一口氣沒倒勻,咯的一聲,昏死過去,霎時,院中又是一通手忙腳亂。

好容易將趙老太爺搶救過來,趙先義又疾步匆匆進得院來,趙先禮才要趕人,便見一個身形提拔如松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他穿一身寶藍衫,服飾簡樸,見得眾人,團團一禮,“見過老太爺,趙家諸位爺,我家公子差小人前來知會一聲。

自今日始,諸位要為難許舒,便是和我家公子為難,偷天弓的事兒,我家公子已經知道了。我家公子自己會解決,就不勞諸位操心了。”

說完,他又躬身一禮,闊步去了。

趙家眾人怔怔良久,趙先義冷哼道,“不就是蘇家的一條狗,傲個什麼勁兒!”

原來,那中年人正是武安公家的大管家。

他口中的公子,正是趙小娥的夫君、武安公蘇耀庭的獨子、少君蘇我。

趙先禮道,“看來偷天弓遺失的事兒,蘇我早知道了,礙於小娥臉面,一直沒說。”

趙先德道,“也好,總算少了樁麻煩。

想不到詩文,竟有如斯偉力。

不過,正氣歌也確當得起,一句或為耀庭弓,扶危滅姦邪,足以讓蘇耀庭流芳百世。

這天大的人情,蘇家怎好意思和許舒翻臉?”

“少了樁麻煩,怎的,乾坤的仇不報了?趙家的名聲不要了,老三,你可是乾坤的親老子。”

趙先義聲音才拔起來,鐺的一聲,趙老太爺的鳩杖正敲在趙先義後腦勺上,趙先義哼也沒哼一聲,便倒下了。

院中又是一番忙亂後,只剩了趙先禮和趙先仁兩兄弟。

“想不到如此死局都讓許舒解開了,乾坤敗得不冤。”

趙先禮沉沉一嘆,“我至今想不明白,為何一首詩文,能迸發出這麼大的力量。

老四,你是聰明人,可否為我解惑?”

趙先仁道,“二哥,可還記得,正氣歌后記中的那句詩。”

“覆舟水是蒼生淚,不到橫流君不知。如斯警句,堪稱振聾發聵。”

趙先禮由衷讚賞,“怎的,這句詩有什麼問題?”

趙先仁道,“這句詩當然沒問題,但其中暗藏着許舒翻盤的關鍵?”

“願聞其詳。”

趙先禮主動替趙先仁分一杯茶。

趙先仁道,“假屍案明擺着不是什麼疑難案件,結果,諸劍山管委會不問青紅皂白,將許舒逐出諸劍山。

原因何在?不過是因為許舒這個小小的選人,和諸位委員的臉面比起來,不值一提。

世上很多事屆時如此,對與錯從來不是關鍵,關鍵是這四個字:大小多少,舍小保大,舍少保多。

現如今,許舒一篇正氣歌處,滿城傳唱,更兼詩歌的前言、後記,道明了自己的冤屈。

這篇正氣歌就成了檄文,成了投槍,成了匕首。

詩文中吹拍蘇耀庭和執政的幾句詩,都不算扭轉乾坤的關鍵。

關鍵在於,正氣歌實在寫得太好了,註定名動天下。

而隨着,正氣歌的名動天下,許舒的冤屈,也達於天下。

假屍案的輿論,就不是一個諸劍山能壓得下去了,再發展下去,必成民怨。

所謂蒼生淚,豈不就是民怨恨么?

許舒這小小的選人,不如委員會諸位委員的臉皮重要;

同樣,諸位委員的臉皮,不如平息民怨,贏得民心重要。

宗長老被捨棄,案件被重審,賞功堂從上到下整頓,就不足為怪了。”

趙先仁一番分析說罷,趙先禮瞠目結舌,他自問頗有城府,但怎麼也想不到,一篇文章能做出這樣的局來。

再聯繫到正氣歌傳唱到如此地步,必定非一朝一夕之功,顯然是許舒在諸劍山的監房中,就開始布局了。

這麼深遠的心思,這麼詭譎的手段,想想他都覺得毛骨悚然。

“看來父親還沒老糊塗。”

趙先禮沉默良久,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也幸虧不是大哥當家。”

趙先仁說罷,兄弟二人相視一笑。

…………

“啷個哩個啷,浪里個浪……

青樓開大道,翠館接平陽。

柳拂葳蕤鎖,花明玳瑁梁。

合歡年少客,新鏤鬱金床……”

許家老者東跨院中,一身寬鬆道袍的許松年斜靠在藤椅上,兩個俏婢正在給他捶腿,一個俏婢在給他篦着頭髮。

他則一邊喝茶,一邊用指節在茶案上打着拍子,口中唱着青樓艷曲,間或在俏婢臉上掏一把。

鼎革已經數年了,中樞提倡的新式生活運動,並沒有得到全面貫徹。

就拿不準私蓄奴僕這條來說,東都各家豪門都沒當一回事。

許家算不得頂級門第,但也畜養了數十僕役。

自嫖宿案爆發以來,許松年夜不能寐,鬱鬱寡歡。

直到昨日,公中傳來好消息,說總檢廷總算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只給了罰俸的懲戒,許松年心中懸着的大石終於落定。

一大早,他就派了許環山前去繳納罰金,領取乾結文書。

閑事一去,心情大好,他的大老爺做派也便拿了出來,哼哼淫詞艷曲,調理調理俏婢,猶覺不過癮,忍不住又想起上次在花船中垂恩的媚娘,一身雪緞似的皮肉,頓時心火又怒燒了起來。

他正心癢難耐,許環山闊步走了進來,許松年蹭地起身,劈手奪過許環山手中的文書,待看清上面的文字和鮮艷印泥,頓時忍不住狂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