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覺禪林位於西武林的暌孤山。
離天都並不算太遠,尚有一定的知名度,肖流光一番打聽,很快便來到這裡,以普通香客的身份拜佛進香。
晨起,料峭春風吹得桃樹上的苞又縮了回去,山頭的朝陽蒼白而無力。
越是嚴寒,香客越顯虔誠,三三兩兩在山門外等候。
肖流年手持一卷線香,裝出低眉順眼的樣子。
咯吱。
本覺禪林的山門開了,肖流光隨着香客走入寺中,只見幾位小沙彌正在清掃庭院。
昨夜雨驟風狂,寺中儘是落。
等到進入大殿,徹愚禪師瞄了一眼肖流光抱着的一捆上好檀香,合十贊道:“施主誠心。”
肖流光嘆了口氣:“我的兄長失蹤,聽聞貴寺的香火靈驗,所以我發願要來燒七七四十九天香,請菩薩告之兄長的消息。”
四十九天時間,怎麼也能找到大峰吧。
肖流光一番鬼扯,讓徹愚禪師大為感動,再次稽首:“我佛慈悲,定能讓施主一家團聚。”
本覺禪林並不大,前後三間佛殿,一排僧人所居的廂房,再就是膳食堂、洗衣房和雜物間,另有一個後園,種植着寺中自用的蔬菜,以及一些尋常的草藥。
寺中的人員極為簡單,住持景岩孚上座,徹愚和徹念兩名禪師,再加十多個小沙彌,連武僧也沒有。
如此簡單的人和物,為何武君會讓自己來這裡找線索?
肖流光苦思不得其解,若說這間寺廟有何特殊之處,除了迎佛殿的那尊金色佛像委實太大之外,就是他們的素心齋菜為佛界一絕。
大峰總不能當了這裡的廚子吧。
既然白天看起來一切正常,不如夜晚再來探查,許多不可告人的陰謀都在黑暗中發生。
踩完點,肖流光隨即離去,在附近的山頭找了棵大樹躺下,一覺睡到夜幕降臨。
此時,本覺禪林的山門重新關上了,肖流光躍牆而入。
整個山寺一片漆黑,惟有迎佛殿中依稀發亮,肖流光潛行到殿前,往裡一瞧,只見金佛在黑暗中漂浮着點點金光。
“不愧是正德聖佛,道行果然不凡。”
殿中空無一人,肖流光閃身而入,站到佛像前仰面觀察。
忽然,一股莫名的吸力從金佛中放出,聖光轉為邪勁,竟然開始吸納肖流光的元功。
“怎會?”
肖流光欲要掙脫,卻感覺力不從心,伴隨着元功的流逝,他腦中一陣眩暈,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不能死在這裡!
心底的不甘激發浮生光影,光刀疾斬那股無形的邪力,影刃飛刺金像。
轟隆一聲巨響,肖流光掙脫金佛吸力,瞬間退至迎佛殿外。
正在遲疑間,山谷中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狼嚎,是恨吾峰的血鬃獒狼。
肖流光顧不得再探佛像秘密,急急奔出本覺禪林,向狼嚎聲傳來處追去。
蒼白月色,慘然如霜。
枯樹林中,一名身披狼皮裘袍,愁眉緊鎖的刀者,閃身攔關。
“孤月冷,夜刀寒,最恨無敵,天下吾峰。”
“大峰,真的是你!”
恨吾峰漠無表情的雙眼,此刻也露出一絲意外,但很快便恢復了冰冷的神色。
“肖流光,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
“大峰,我找了你很多年,究竟發生了何事?你連啟示國度也不要了,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太不把我當兄弟了吧。”
“與你無關。”
“胡說,就算天塌下來,也有我肖流光替你頂着。”
恨吾峰無動於衷:“如不回頭,那就現刀。”
肖流光哈哈大笑起來:“你未免自信過頭!狼曜四辰之間終有一場決殺,不如讓我先敗了你,再去尋找其餘的星曜之力。”
“很好。”
恨吾峰眉宇如常,緩緩握住背上泠夜刀,冷風自林間無端升起,卷得月更白,人更冷。
自刀評會後,肖流光的刀感更強,此刻見恨吾峰身影未動,刀意先發,立刻凝神戒備。
“冷刀·寒夜決殺!”
“浮光掠影春秋夢。”
兩人竟是同時出招,一者決殺似寒夜無情,一者飄逸如春夢無邊。
雙刀相撞,宛若天崩地裂,周遭樹木盡數伏倒,塵浪高飛百丈。
“你精進了。”
“你同樣如此。”
恨吾峰收了刀,轉身欲要離開,兩人的刀法不相上下,再戰下去只能是兩敗俱傷。“大峰,如果還當我是兄弟就一起面對,你知道的,我絕不會放棄你。”
肖流光身影一閃,這回換了他攔住恨吾峰。
“你……那就隨吾來吧。”
暌孤山的另一端,有片寧靜的小湖泊,湖邊搭着一間茅屋,茅屋外的大樹下,系著一架鞦韆。
此時,一名瘦弱的女子坐在鞦韆上,焦急地等着歸家的人。
恨吾峰帶着肖流光回來,見女子還坐在冷風中,立刻奔過去,心疼地將女子抱下來。
“楚禕,夜已深了,為何還不安睡。”
“吾峰,你不回家,我不安心。”
“楚禕,這是肖流光,吾的兄弟。”
肖流光驚訝地走上前:“難怪大峰拋棄國家和子民,原來是因為嫂子。”
恨吾峰立刻制止他:“別胡說。”
荊楚禕與肖流光見了禮,回內室休息。
恨吾峰從屋中拿出兩壇酒,拋給肖流光一壇,兩人就着月色痛飲起來。
直到一壇酒下肚,恨吾峰方才道中其中緣由:“當年,吾與楚禕一見鍾情,她是中原人,吾按中原禮節與她成親,不料在成親的那天晚上……”
荊楚禕的妹妹荊楚笙愛上了姐夫,在越驕子的蠱惑下,竟然親手給姐姐下毒,妄想取代姐姐的位置。
毒入心脈,荊楚禕命懸一線,此時越驕子找上門來與恨吾峰交易,要求恨吾峰為他養刀,他則醫治荊楚禕。
不過他的醫治,只是為荊楚禕吊著一口氣,實際上荊楚禕如同漸凍症一般,越來越惡化了。
即使如此,恨吾峰也不肯放棄希望,他離開啟示國度,帶着妻子來到本覺禪林附近住下。
肖流光不解:“什麼是養刀?”
“你所見的那尊金佛,當中封印着一口天下至邪的刀,此刀需要吸收高僧的聖氣才能發揮最大的威能。”
“什麼!”
“關於這口刀,吾所知有限,他讓吾看守本覺禪林,凡是接近禪林或前來探查的武林人士,一律替他剪除。”
“如此惡毒,此人究竟是誰?”
“吾只知他名為鬼麒主,但他常年戴着一張森寒的鬼面具,手持白骨扇,無人知道他的真實面目。”
“鬼麒主,可恨!”
肖流光明知恨吾峰做下許多錯事,卻不忍責怪兄弟。
他一邊痛飲一邊暗忖,想個辦法將這名鬼麒主釣出,屆時迫他醫治嫂子,再帶着恨吾峰夫妻離開此地。
帶着他們前往天都,武君應該會收留吧?
肖流光與恨吾峰久別重逢,飲得昏天暗地,卻不料暌孤山頂,那名恨吾峰口中的鬼麒主正冷冷看着兩人。
“忉利獄龍斬還未養成,壞事者一概不留。恨吾峰,吾倒想看看你在妻子與兄弟之間,該如何選擇?”
假的鬼麒主,真正的越驕子,搖着白骨扇,嘴角露出一絲譏諷。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口可以破除先天神皇之氣的魔刀,怎能容許有人破壞他的計劃。
時間回到久遠之前。
神轅帝龍王與黑宙獄龍皇為爭奪蟠龍龍珠,兩敗俱傷,雙雙墜落黃泉三千丈,最終被地氣封印成為蟠龍古壁。
此處也成為閻羅鬼獄建立的基點。
後來女帝取下龍珠,點入前任鬼獄戰神之血,用玄脈寶鑒記載的血元造生創造出了帝龍胤。
黑宙獄龍皇為尋找龍珠來到鬼獄,被不明真相的帝龍胤斬殺。
獄龍皇認出帝龍胤是她的血脈,臨死前血肉化為獄龍皇寶甲保護帝龍胤,獸骨與獸爪化為黑龍矛,成為帝龍胤的武器。
又產下兩顆龍元所化的蛋,一顆化為帝龍胤的戰馬夜風,一顆被女帝放在鬼獄門口等着孵化,沒想到小獄龍孵化出來後跑到苦境。
越驕子抓住後將之煉化為忉利獄龍斬,再控制景岩孚上座,將刀封印在金佛中吸收聖佛之氣,經過這些年的溫養,即將大功告成。
“肖流光,參加刀決會的八名絕頂刀客之一,與天都關係密切,他來到此處,會是羅喉的授意嗎?”
不如為何,越驕子想起玄默之間的那局棋。
羅喉與縱橫子離開之後,越驕子復原了棋局,驚心動魄的廝殺中,他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羅喉自始至終,沒有犯下任何錯誤。
一個不犯錯誤的高手,一個擁有絕頂戰力的組織,越驕子不得不分出一半的精力,開始關注這名突然冒出來的對手。
不久,誇幻之父那邊再次出現異變,羅喉強勢入局古原爭霸。
好在羅喉列出的八名人選,比自己計劃的更為完美,否則越驕子必然中止這場曠世之局。
縱橫子、誇幻之父、恨吾峰,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關係的三個人,都與羅喉牽連,越驕子嗅到了其中的風險。
不過,那又如何呢。
自己的敵人很多,不差這一個。
他搖着扇子,慢慢走下山頂,月殘夜深,天地無聲。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