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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渡口碼頭,不過一塊灘涂,幾葉扁舟,如無根浮萍,游遊盪盪搖搖晃晃。

灘涂略微平坦處,搭着個草棚,四四方方,二十來步短長,三五成群聚着些人,有叫嚷着喝酒的,有吵鬧着擲骰的,還有幾個橫七豎八倒在一起,這個枕着那個的大腿,那個枕着這個的胸脯,個個鼾聲震天響。

還是孟愨隨手從路邊那些個髒兮兮的犄角旮旯里撿來了一頂不知道被誰丟棄的破到不能再破的斗笠,也不管夜三更嫌棄不嫌棄,直接罩在他頭上。

自然也是樂得其所,畢竟已經算是暴露了身份,誰也不曉得那個將惡人坑保甲趙福打傷的漢子到底是何人,能頻繁往來於皇城與地下城,身份即便存疑也說明此人絕對不容小覷,鬼知道會不會是地下城那個傳言中即便是他自己的女人都沒見過其真實面目的總瓢把子,讓手底下這麼個外家高手來回跑腿,從而與朝中哪位高官權宦進行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畢竟鬼市能在皇城根腳底下至今,自身的實力是不容忽視的一部分,若是再有隻手遮天的暗中保護也自然更容易解釋為何能安然存在恁些年。

一群明裡是惡人坑流民,暗裡絕對是北市總瓢把子的手下狗腿,見到魏庄這個肖靈通留在惡人坑裡的牽線人領着三個人過來,也都熟悉,只有一個喝酒划拳的漢子熟練的招呼,“老規矩。”

又是一句“老規矩”

,夜三更低頭瞧向一旁孟愨,後者顯然也是明白夜三更這動作的意思,點點頭,“要進鬼市,這是唯一一條入口,由鬼市裡總瓢把子派人看守此渡口,一人五兩。”

那漢子又瞄了一眼這邊夜三更幾人,又道:“有官家人,翻倍。”

夜三更一愣,“這也是規矩?”

孟愨點頭。

夜三更頗感詫異,當年算是公報私仇帶人來此圍剿時強勢進入,自然是沒有這種規矩,眼下礙於身份,只能入鄉隨俗,只是剛剛這個肖靈通的聯絡人魏庄已經把自己身上為數不多的銀兩全都討要了去,現下身上哪還有半顆銅板?

夜三更伸手入懷摸索了一陣,尷尬不已,人老成精的孟愨瞧他動作表情自然明白,也不含糊,伸手入懷掏出兩塊十兩銀錠,隨手一丟,準確無誤的擲在那張擺着花生米豬下水的酒桌上,砸起一片狼藉。

“三個人。”

之後便轉向那個如鐵塔一般的寶塔,孟愨仰頭緊接道:“你在這裡等等,我們兩個去去就回。”

瓮聲瓮氣的答應一聲,這個單是身子骨便能給人一種無形壓迫感的壯漢晃着肩膀走到一旁,隨意找了塊凸起的石頭,很是講究的拿着衣袖拂了拂才坐下去,絕對算得上正襟危坐的動也不動盯瞧着這邊,很是乖巧。

有那麼一瞬間,讓夜三更覺得這個腦筋不與常人相似的痴傻壯漢還有那麼一些好玩兒。

孟愨如此粗魯的動作讓那群本

就不是善茬的漢子大氣,有幾個已然喝酒喝到口齒不清眼神迷離的莽漢被濺了一身花生皮拍桌而起,可僅剩的清醒又讓他們在看清這個三尺侏儒後復又罵咧咧的嘟囔坐下。

算不得好漢不吃眼前虧,只是自古民不與官斗,即便他們這些人自忖身後有着那位隻手遮天有着滔天本事的總瓢把子,也不敢如此膽大妄為到光明正大的與官家人作對。

對於這幾個壯漢打碎牙齒往肚裡咽的無奈舉動視而不見,夜三更瞧向孟愨,問道:“就放心留他在這裡?”

孟愨呵呵笑着反問道:“是不放心別人?”

夜三更啞然失笑。

在窩棚下那一群糙漢莽夫不懷好意的目送下,夜三更與孟愨隨着魏莊上了一艘小船,也不用船夫,魏庄駕輕就熟,想來也是不少來往,摸起木漿一撐,晃晃悠悠離開岸邊。

甫一行進,直通黑暗處的河道水勢平緩,不是第一次來此處的夜三更仍是小心翼翼,暗裡加了小心,雖說有孟愨這位成名幾十年的前輩在跟前,自小便信奉靠人不如靠己的夜三更可不敢如此託大,身入如此虎穴狼窩之地會將自己的安危託付於旁人。

一臉猥瑣一身邋遢的魏庄是不是用袖口擦擦那顆頗為扎眼的蒜頭鼻,孟愨安安靜靜坐在船尾閉目眼神,夜三更一刻不停警惕注視四周。

行未里半,忽現一洞口,兩側火把雜亂無章歪七扭八,再加上時不時有陰風吹

來,忽明忽暗,徒增詭異。

相距不過十丈,河道水勢也在此時倏地變急,原本汩汩水流聲如銀瓶乍破水漿迸,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悅耳響叮咚,眼下嘩嘩如飛瀑,水汽瀰漫撲面,金石鏗鏘入耳,如此聽覺觸覺,可沒有一絲踏春泛舟的愜意,即便是前段時間於大江之上分水嶺水域那般險峻暗礁處也未有如此感覺。

小船一頭扎進如葫蘆腰的洞口,豁然開朗,水勢雖急卻也寬闊許多,熟門熟路一日里怎麼都要往返幾回的魏庄手中木漿一划一撐,不見有多費力,盪開幾處礁石,悠悠遊盪在不算寬廣的水面上。

越往裡,兩側陡峭濕滑怪石嶙峋的石壁上插着火把越是密集,空氣中瀰漫的不是上頭常見的松油那般清香好聞,而是一種夾雜着酸臭的腐朽味道,如同放爛的雞蛋,讓人聞之反胃。

也算是走南闖北見識過不少稀奇古怪玩意兒的夜三更輕易便能識別出這是西域出產的猛火油,一種介於固體與液體之間的半流動性燃燒物,遇火速燃,水不能滅,早些年於西域曾見到一些鐵匠鋪子用來引火,前些年聽說封在涼州、初從文再從軍、雖是紙上談兵卻又頗有軍事天賦的四皇子王瀚,曾考慮將此猛火油用于軍伍,絕對稱得上攻城拔寨傷敵無算的利器。

只是此種東西產量極低且極不常見,離着西域最近的涼州都不易徵集,眼下此處竟都用來

照明,由此也可以看出這座被稱作鬼市的地下城所涉之廣,背景之深,絕非等閑。

船行盞茶之餘,旋了個急彎,燈火大亮,入眼處一片通明,宛若白晝,僅是三兩個呼吸,船撞岸邊“咚”地一聲,魏庄一擦蒜頭鼻子,招呼着下船,早已在靠岸的撞擊後睜開眼睛的孟愨起身,與仍舊警惕異常的夜三更前後上岸。

岸邊不遠,突兀矗立一座閣樓,通體大紅,八角攢尖,高三層,下大上小山字形,遍布紅綢綠帶,無風自飄搖。

任誰第一眼也會準確無誤叫出這處樓閣因顏色而來的名字。

紅樓。

此樓由來已久,據說早在有這座北市伊始,此樓便矗立在此,追溯起來,千年前也曾輝煌一時的王朝舊城下陷,地下河水沖刷日積月累,形成如此百畝的地下城,這座也算經歷過滄海桑田恁些歲月的樓閣可是見識了真正的歷史長河。

時光荏苒,據說早在幾百年便已然無跡可考的鬼市總瓢把子,代代相傳,歷經數十近百年的兩代人,高價購置紅木對此處加以整裝修繕,才有了現在進入這座地下鬼市的標誌性建築。

據說與這座北市紅樓遙遙相對的曲水池中B洲江樓,便曾有疑神疑鬼的神漢講過,“水上成江、絲絹做紅”,以至於在江家成為京畿首富之後,便有傳言說那位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北市總瓢把子便是江家人。

誠然,茶餘飯後的談資無非就

是酒後助興的舌根,多嚼不得。

只是無關這位總瓢把子的身份,這座被歷任總瓢把子重視的紅樓,仍舊也無處可查,從什麼時候變做了女人窩子,一群在外頭勾欄院子里混不下去的庸脂俗粉,隨着年齡增長也就人老珠黃,曾經的恩客早已尋到了那些個年輕些的鶯鶯燕燕,哪還會正眼去瞧這些個半老徐娘?於是乎這一處佔地頗廣、以至於進入鬼市都要穿過其中的紅樓,倒是成了那群無處可去的伶人居所。

此處燈火輝煌,燈籠火把無計,一座隱於地下的鬼市恍如白日,處處昏黃,氤氳之氣縷縷不息,哪還有一絲的潮氣?

夜三更壓壓斗笠,與孟愨緊跟魏庄,自是不會搭理周遭一群濃妝艷抹的倚門人招攬,進了紅樓,在一層七拐八繞足足走了盞茶光景,才停在一處相對清靜的房間前。

不同於這一路走來處處高歌低吟的婉轉承歡,再加上一些怪人特殊癖好,自是嘶啞連連,此處卻是安靜的很,竟還有箏聲傳出。

令夜三更絕對想不到的,曲子還是曾聽夜遐邇閑暇時撫過幾次的《宮牆秋月》,這着實出人意料。

要知道,這曲子多是宮中女子撫奏,能在此處聞聽,的確不合常理。

魏庄抬手叩門三聲,在屋中曲聲戛然而止後,魏庄開口,“肖大爺,有人找。”

屋中沉默片刻,方才傳出一聲慵懶無比的聲音。

“魏庄,敢擾爺休息,他娘的,

這麼不長眼。”

聲音細膩到讓夜三更瞠目結舌。

竟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