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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病了許久。

朝會連停了五日,第六日上朝來,神色之中依舊難掩病容疲態。

從邊上經過時,林玙悄悄抬起眼皮、看了眼聖上狀況,只瞧見龍冠之下,鬢角已有銀白之色。

曹公公腰上有傷,走路便比平日慢些,金鑾殿里說話,聲音都遠不及先前清亮。

林玙暗暗想,大殿下這一瘋,是扎到了聖上的心肝肺上。

如此想着,就想到了林雲嫣,心底不由升起一陣後怕之情來。

先前以蘇昌算計李邵,這事林玙曉得。

父女兩人關起門來商討過,一一敲定事宜,林玙還到御書房裡與聖上交談一番,為的亦是刺激李邵。

只論臣子之心,此舉自然是大逆不道,但當初既然選擇與徐簡聯手,把大殿下從太子之位上拉下來,那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條路走到底了。

借李渡之手、給大殿下挖坑,這種天賜良機,林玙又怎麼會錯過?

他只是沒有料到,雲嫣膽子太大了,不僅敢想,她還敢親自做。

雲嫣竟是去了吉安附近,堵住了李渡!

動手的是參辰,但云嫣一樣處於危險之中。

萬一有個差池……

林玙不想多想。

昨日,林雲嫣回誠意伯來,又與他說了一樁事。

殺母之仇已經報了。

她與德容長公主做了“交換”,換得猴臉太監行蹤,參辰連夜追擊,已經將人誅殺。

林玙聞言,百感交集。

他與阿蘊的女兒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會哭笑的小孩兒,她學會了握着尖刀、去劈開一條向陽路。

做父親的欣慰,也難免失落,但夜深人靜時,林玙想的是,徐簡還是回京為好。

林玙自會托舉着女兒、女婿,朝堂內外,他能添一份力時毫不吝嗇猶豫,但他也的確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即便從前學過騎射,亦無法與將門子弟相提並論,更別說拳腳功夫了。

雲嫣行事大膽,需得有人托底。

林玙托不了,還是想着由徐簡來。

再說,父母陪伴只是一程,夫妻才是攜手一生之人,小兩口有商有量、互相體諒幫助,做父母的自是樂見。

聖上身體欠安,朝會上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逮着不咸不淡的事情長篇大論。

要緊事情提過後,也就宣了退朝。

前幾日,奏摺由三公代理,只有重要的摺子才會挑出來交給曹公公、等聖上回復。

今日費太師請示了聖上的意思。

聖上說是“再辛苦三位老大人幾日”,費太師心中有數了。

臨近下衙時,裕門送達軍報。

費太師趕緊先看了,而後喜笑顏開:“這個好,這個最好!聖上定是愛看這個,得趕緊送上去,讓聖上也開懷開懷。”

聞言,秦太保與錢太傅也側目,急着問上頭寫了什麼。

“古月撤兵了,”費太師朗聲笑道,“趁着西涼還未調整布局,關內又出奇兵、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照老夫看,西涼也挺不了多久了。”

這的確是一個大好的消息。

先前夜襲古月陣地,大挫古月軍心與士氣,亦讓他們與西涼之間生了些嫌隙。

隨着裕門秋去冬來,大順幾次主動出擊,雖無大勝,但接連的小勝也讓敵軍煩不勝煩。

尤其是古月人,多少年沒有吃過打仗的苦了,此次駐軍數月、明明是主動進攻的那一方,卻因為大順佔了裕門天塹,以至於進攻受阻,被活活耗着。

打出去的全是棉花,挨在身上的都是真刀真槍。

久攻無進展,又吃了幾次虧,眼看着冬日艱難,便堅持不住了。

按說聯軍之間,哪怕不能做到共進退,單方撤軍前也該互通消息。

偏生古月為了前次夜襲、西涼救援來遲的事心生怨懟,又怕磨磨蹭蹭地被大順斥候掌握到,直接二話不說,連夜撤陣。

等天亮了,西涼人才發現,古月駐地空了。

關前駐軍講究地形,原本是互為犄角,卡住裕門關。

現如今古月一撤,陣型破碎,側翼空虛,直直露出破綻來。

更糟糕的是,西涼沒有防備古月,但大順一直盯着兩方,遠比西涼更早察覺端倪。

大順大軍衝出裕門,撕開西涼軟肉,豪取一場大勝。

西涼人顧不上拔寨,迫不得已殘兵後撤,一日退去兩百里才算穩住陣仗。

在寒冬想要再捲土重來,已是很難了。

錢太傅撫掌笑道:“里安、外也安,將士們都能過個好年。”

“要老夫說,還是得追着打,打到西涼明年不敢再來犯,”費太師道,“裕門苦西涼久矣!”

“古月小人作風,”秦太保摸着鬍子,道,“與我們結盟在先,這些年他們也有不少得利,卻忽然撕毀盟約,同西涼一道進軍;這次又是說不幹就不幹、連夜撤軍,也不跟西涼通氣。這種行事,往後斷不能再信他們分毫。”

“是這個道理,”錢太傅道,“一而再、再而三的失信,西涼人兇狠,錙銖必較,大抵也不會放過他們。”

軍報呈送御前。

聖上看完,不由展顏,連贊了三個“好”字。

“得賞,”他與曹公公道,“等班師回朝,應賞盡賞。”

曹公公亦笑了起來。

自打大殿下出事後,他就沒有見過聖上這般高興了,道:“將士們齊心協力,大敗敵軍,定是很快就能平定戰事。”

聖上靠坐着,手捧着軍報又仔仔細細看了兩遍,末了長長舒了一口氣。

“邵兒之事,朕很是心痛,”他認真地與曹公公道,“但皇叔那日說得對,朕不僅是邵兒的父親,也是大順的天子。朕得養好病,振作起來,勤政努力。”

曹公公一聽這話,心裡有底了。

聖上不會一蹶不振。

只聽聖上又道:“底下敬獻了些好東西,你挑一挑送去翠華宮,朕前幾天養病,辛苦皇貴妃照料了。”

曹公公忙不迭應下來。

大殿下徹底“廢”了,聖上又抱恙,後宮的主子娘娘們各有各的心思,恨不能全擠在龍床前衣不解帶侍疾。

聖上本就不耐煩這些爭寵手段,病中更不想烏煙瘴氣,乾脆挪去了翠華宮。

皇貴妃藉著讓聖上靜養之由,沒讓其餘嬪妃登門,連皇子公主們來向父皇問安也一併回了,理由是現成的,孩子體弱、莫要過了病氣。

聖上養得安心,皇貴妃確實操勞了幾日。

曹公公送了一趟禮,回來稟道:“常主子看着精神不濟,金公公說是明日還這般疲乏、大抵要請御醫。”

“現在便讓太醫去看看,”聖上聽完,交代道,“也不差這半日一日的,沒必要硬熬着,太醫看過了也好放心。”

各種關照與好處,翠華宮都接了。

消息傳到顧婕妤這兒,她輕輕拍着哄睡四皇子李奮,與身邊年嬤嬤嘀咕:“她的確辛苦。”

年嬤嬤小聲道:“今日夫人進宮與您說的話,您不妨多考量考量。”

顧婕妤的眉頭皺了皺。

母親讓她多用心拉攏皇貴妃。

“以前有大殿下在,皇貴妃不偏不倚、順從聖上心意,對她來說最是穩當。”

“如今大殿下倒了,聖上再不願意、也得挑選屬意的,最終挑到誰頭上,你可別忽視了皇貴妃的枕邊風,她在御前說話頂用。”

“還有輔國公與寧安郡主,他們與大殿下有心結、但利益一致,此前倒也能走一條道,現在局面不同了,未必不會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