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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鐵面人

月在中天,月光入戶。

南書房內,朱翊鈞屏退所有宦官宮女,想獨自一人等待一個消息。

一直以來,威遠侯馬驥都將遼東之地打造得如風雨不透的鐵桶,雖不稱王卻與割地為王無異。

他幾次試圖通過往遼東官場及軍中摻沙子的方式,分化瓦解馬驥對遼東的掌控,但每一次都徒勞無功。

久而久之,這位威遠侯已經成了扎在他心頭的一根刺,如今總算能將這根刺拔除了。

雖然夜色漸深,他卻仍精神奕奕,沒有半點睡意。

於是他一邊等着太和殿那邊的消息,一邊籌謀起派遣那些心腹去接收遼東的軍政權柄。

驀然間,他眼角瞥見一抹人影,心中不由大為不悅。

不管來人是誰,未經通稟便直入御前,本身已是犯了不敬之罪。

朱翊鈞抬頭望去,卻見一個將一張臉笑得如盛開菊花般燦爛的老太監。

那老太監用托盤捧着茶盞來到書案前,躬身道:“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哦,是王伴當。”

朱翊鈞神色稍緩,少時還在東宮,這王安就已是他的心腹親信,今夜這老東西雖是未經傳召便來到御前獻茶,卻也是一片赤誠之心,倒也不必當面讓他難堪。

想到此處,他等對方將茶盞放在書案上後,隨意揮了揮手道:“這裡不用你此後,退下罷!”

王安很是恭順地應道:“奴婢告退。“

只是他口中說“告退”,兩條腿卻如釘子般定在地上一動不動。

朱翊鈞皺眉,問道:“你還有事?”

在問出這句話時,他心中已做出決定,近日定要找個由頭將這越老越糊塗的奴婢調去一個閑職上養老。

王安笑眯眯地道:“奴婢確實還有一事上稟陛下。”

朱翊鈞眉頭皺得更緊,心中已隱隱感到些不對:“說!”

王安柔聲道:“奴脾想請皇上見一個人。“

身為奴婢,不僅未召而入,奉詔不去,更說什麼讓當今天子見什麼人,這已是大逆不道,該誅滅九族的罪名。

朱翊鈞定定地看着這個七歲凈身,九歲入宮,二十多年前跟了自己後,一向小心謹慎,辦事從無差池的奴婢,半晌後忽地嘆息一聲,緩緩問道:“人在哪裡?“

王安笑道:“人已到了。”

說罷向身後招了招手,隨即便有一人從門外走了進來,然後朱翊鈞的臉色立時變了,變得說不出的可怕。

那是一個很英挺的年輕人,身上穿着件明黃袍服,領袖俱石青片金緣,綉文金九龍,列十二章,間以五色雲,領前後正龍各一,左右及交襟處行龍各一,袖端正龍各一,下幅是左右開分的八寶立水裙――這赫然是皇帝的朝服。

令朱翊鈞變色的,並非對方僭穿龍袍,而是站在面前的年輕人,就像是他自己的影子:同樣的身材,同樣的容貌,甚至是同樣的尊貴氣質。

王安站在兩人當中,一會兒向左看看,一會兒向右看看,臉上帶着種無比滿足的詭秘笑容,彷彿在看自己親手做出的完美藝術品。

“你是誰!”

朱翊鈞心中一片冰冷,卻還是勉強保持鎮定,冷冷地問道。

年輕人沒有開口,只是微微冷笑,笑容中滿是輕蔑。

王安輕聲道:“這位是平南王的世子,也就是陛下的嫡親堂弟。“

朱翊鈞略一思忖,沉聲道:“酶檬腔階髦祚搭齲可知身為藩王世子,未奉詔而擅離封地是什麼罪名?”

朱翊釗終於開口,聲音和強調竟然也和朱翊鈞一模一樣:“你既然這祖宗的家法,為何還要明知故犯?如此一來,朕縱有心寬恕,也不敢違背祖訓……”

朱翊鈞終於沉不住氣,大怒喝道:“你莫非患了失心瘋?須知朕才是……”

朱翊釗打斷他的話,厲聲道:“不錯,朕才是受命於上天,奉詔於先帝的當今天子!”

朱翊鈞已說不出話,在這一刻,他不僅心中冰冷,連全身都已冰冷。因為他已經確定了對方要做的事情,這件事情太過荒唐也太過匪夷所思,但又不得不承認有極大成功的可能。

朱翊釗道:“王總管。”

王安立刻躬身道:“奴婢在。”

朱翊釗淡然道:“平南王世子罪不可赦,但念在同是先帝血脈,賜鴆酒留其全屍,併兼程送回平南王府。”

王安道:“奴婢遵旨。”

朱翊鈞看着一唱一和,儼然已將自己當成死人的兩人,忽地恢復了平靜,問道:“如此異想天開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王安怔了一怔,隨即搖頭失笑:“也罷,若不教你做個明白鬼,只怕你死也不肯閉眼。說起這件事,便不得不佩服那位威遠侯馬驥,或者說是‘天刀’馬空群。當初他帶着與陛下生得一模一樣的平南王世子出現在奴婢面前,又說出整個計劃後,奴婢初時嚇得半死,後來卻又實在無法拒絕他給的好處。”

“馬空群,朕沒有看錯,這果然是個包藏禍心的亂臣賊子!”朱翊鈞叱罵一句,又問道,“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王安理所當然地道:“自然是大筆的金銀了。”

朱翊鈞不敢置信:“為了些許錢財,你便要出賣朕?”

王安道:“陛下坐擁天下,自然可以看不起錢財。但我們這些殘缺之人無兒無女,若沒有足夠的錢財傍身,晚景會極為凄涼。”

朱翊鈞怒道:“你是朕的心腹,難道朕會讓你沒了着落?”

王安嗤笑:“陛下不覺自己這話好笑嗎?若論親厚與功勞,奴婢難道比得上馮保,你連他都能棄如敝履,奴婢可沒有自信能一直得陛下愛護。人吶,終究還是要靠自己!”

朱翊鈞臉色難看,又問道:“今夜的紫禁之戰,是否從一開始便是針對朕而設的陷阱?”

王安道:“陛下只說對一半,這場決鬥是真的,陷阱也是真的。等那邊的決鬥分出勝負,這邊的事情也會有個結果。”

朱翊鈞忽地笑了起來:“是該有個結果!”

這句剛說完,書房兩邊的牆壁各有一扇暗門向旁滑開,四條人影分從兩邊電射而出,將朱翊釗和王安圍在當中。

現身的是四個侏儒,身高不及三尺,生就一模一樣小眼睛、大鼻子、凸頭癟嘴的滑稽容貌,顯得說不出的可笑,手中皆持一尺七寸長碧瑩瑩短劍,三人用雙劍,一人用單劍。

雲門山、七星塘、飛魚堡的魚家兄弟,一胎所生,心意相通,四人聯手施展家傳“飛魚七星劍陣”,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劍陣中,也盡稍遜武當“真武七截陣”一籌。

朱翊鈞面容冰寒,喝一聲:“斬!”

七柄劍齊出,如滿天繽紛星雨,籠罩了朱翊釗和王安。

朱翊釗神色不變,喝一聲:“破!”

一道刀光破空而來,刀光青青,刀身彎彎,一刀斬落,七劍中分,四人中分!

一個人出現十四片殘劍與八片殘屍的中心,衣黑如夜,膚白如玉,面寒如雪,目朗若星。

朱翊鈞的心墜入谷地:“圓月彎刀,傅紅雪!”

傅紅雪收刀入鞘:“是我。”

朱翊釗用足尖挑起地上一柄短劍,向傅紅雪笑道:“師兄不殺手無寸鐵之人,不如由小弟代勞如何?”

傅紅雪冷然道:“不必,這個人,義父要留下來!”

朱翊釗臉色一變:“但是……”

傅紅雪迎着他的目光道:“你該知道義父為何要如此做,也該知道自己要如何做!”

朱翊釗面上神色一陣變幻,目光落在他腰間的圓月彎刀之上,終於垂首道:“一切自然由老師做主。”

傅紅雪從背後解下一個包袱,從裡面取出一個黑黝黝的球形物事。

朱翊釗定睛望去,見那是一個人頭造型的面具,除了五官處留了開口,其餘部分看上去渾然一體。

傅紅雪道:“這是義父請鐵湛大師用玄鐵打造的面具,一旦鎖死便無法打開,只要你遵守約定,他會一輩子帶着這面具生活。”

朱翊鈞驚怒恐懼焦急,喝道:“你們怎敢……”

“聒噪!”傅紅雪反手彈出一縷指風點了他的穴道,隨即走上前去,也不知如何擺弄了一下,那面具先一分為二,扣在朱翊鈞臉上後再合稱一體,仍然嚴絲合縫完全看不到接口。

他將朱翊鈞提在手中,轉身道:“我要走了,今後你好自為之!”

王安則向著朱翊鈞施了一禮,賠笑道:“世……陛下,威遠侯已答應奴婢,今後可以在遼東安度晚年,就此向陛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