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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這場關於你的噩夢終於要醒了。

當我在另一個寰宇蘇醒,見到你的那一刻,我一定會把你緊緊抱住,再也不要鬆開。

……

家徒四壁,大抵如此。

進了門,最明顯的便是,一塊刻有“神算”字樣的木匾額掛在北牆最中心,顯然,那裡已經成了蜘蛛精們的陣營,匾額之下,橫着一方掉漆的睡榻,那個位置好像幾十年都沒變過,就跟長在了地上似地,上麵糰了些花花綠綠的衣服,若是仔細去看,隱隱約約能看見衣服堆里,有女人的裹胸布……

開了正堂的門,便是一條老巷子,很是幽靜,附近住着的是幾戶老人,青天白日門窗關得緊緊的,顯然,平時都不怎麼出來活動。

此刻雖沒有日頭,天光卻格外得亮,不過這會兒即便開着門,這個擁塞得不能再擁塞的正堂仍舊不怎麼亮,陰沉沉的。

三個人走進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總不能坐到那榻上去吧。

沈蒜子一瘸一拐從內室端來一盆水,擱到榻前的案子上。

白餌眼睛,一眼便看見了那案子上的春宮圖……

不經意間與那年紀約莫六十的老頭對視了一眼,他笑眯眯的眼神里頓時露出一絲心虛,藉著挪水盆的姿勢,順手將那春宮圖擠到了地下,就當什麼也沒看見。

見她們三干站着,沈蒜子立顯地主之誼,哦不,是待客之道。

展手向榻,“坐呀,二位姑娘,還有這位大娘,來,請坐!”

“哦不用了,直接開始吧!”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尷尬,殷姑娘開門見山道。

“好好好!幾位真是太客氣了!”沈蒜子沉埋着眼捋了捋下巴的一戳鬍子,然後驀然勾起了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她二人,“哪位姑娘,先來?”

殷姑娘扶着白餌坐到榻上,眼神輕點,示意放寬心。

天知曉她有幾千種想要離開的念頭,她從來不信這些東西,但思及幾位鄰居也是出於一片好心,到底還是硬着頭皮來了,坐下來。

“若想凈心,必先凈手。來,姑娘,先洗手。”

她擼起了袖子。

盯着那雙水嫩水嫩的手,沈蒜子連忙伸出手熱情地去接。

這小心思哪裡逃得過王大娘的眼睛。

王大娘作勢咳了一聲,問起:“老身記得好多年前,這在間屋子算卦的,好像是位叫作沈國良的老神仙吧?這些年,好像沒怎麼聽到他的消息了。”

沈蒜子硬生生地將手一縮回,客客氣氣地回:“難得大娘還記得他老人家的名字……”

說著,擰起頭瞥了眼南牆上的洞龕,上面供奉着一尊骨灰罈。

喪氣地低了眼,輕嘆一聲,“前幾年發瘋,瘋掉了。”

“好好的,怎麼就發瘋了呢?”殷姑娘問起。

“唉,二十年前不知怎麼地就變得神經叨叨,喜悲不定,前幾年瘋的越來越厲害了,聽巷子里的人說,大半夜在回家的路上,一頭扎進了糞坑,淹死了!”

沈蒜子的神色透露出了幾分戲謔,然後又是苦笑。

“那半仙,與那老神仙又是什麼個關係?”王大娘環視了正堂一眼,關心地問起。

“他是我老子。”

“你是他兒子?”

殷姑娘與王大娘不禁對視了一眼,再看眼前這個年老色衰的老頭,幾乎不能相信。

“你你這是什麼表情?我也才十四齣頭好的吧?”沈蒜子當即直了直腰,理了理盪在鬢邊的幾戳白絲。

殷姑娘沒再說什麼,只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邊,沈蒜子將三枚銅錢給到白餌,“將銅錢握在手中,誠心誠意,閉上眼睛,想一想最近腦子裡老惦記着的事情……”

照着沈蒜子的指令,白餌悄然闔上了一雙疲憊的眼睛,天驀然暗了下來……

呼————

“……如如如如如果有一天,這樣的傳說真的發生在了我們身上,你會怎麼做?你是否,是否會接受另一個我?那個與李愚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我?”

“我當然會接受你呀!”

“可是,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再是李愚!而是一個對你來講完全陌生的人,甚至是一個,令你恨之入骨的人!”

“你聽過,有關藍瑗鳳翎的傳說嗎?”

“軒轅帝和嫦華美姬的故事?”

“嗯。如果有一天,當我站在你面前,你卻再也不記得我了,我想,我會像嫦華帝姬那樣,用盡所有辦法,讓你記起我,記起白餌和李愚曾經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

“咳咳,誠心誠意,心中默念要卜的事情三遍。然後擲出銅錢。”

“哐當,當,當,當……”

桌面之上,卦象初現。

“兩陽一陰,少陽。”

“全陽面,老陽爻。”

……

白餌搖完銅錢,只見那沈蒜子掐着手指,嘴裡念念有詞:“六爻不變,以本卦卦辭斷,一爻變,以本卦變爻爻辭斷。兩爻……”

接着,沈蒜子一本正經地念:“現在請姑娘將剛才心中要卜的事告之與我。”

白餌兩隻眼睛毫無光澤,不知不覺中,心頭之事此刻悄然托出:“我想知道,我怎樣才能再次見到那個人。”

殷姑娘與王大娘不禁對視了一眼,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不怎麼明白。

“這個么!!”沈蒜子捋了捋鬍子,刻意抬了抬眼。

殷姑娘漠着臉,鬆了兩根指頭,將手中備好的銀子,一聲不吭地擱到了沈蒜子面前。

瞥了一眼案上的銀子,那沈蒜子眉頭不禁一皺,一臉的糾結之色,輕嘖道:“難!難!難啊!”

“南?南?半仙說三個‘南’是什麼意思?”殷姑娘一臉不解。

“你是說‘難’,還是說‘南’?”白餌認真地問。

這會兒,那沈蒜子眼珠子一轉,這連連相問,倒是給了他不少靈感,唰地一下,提指指南,信誓旦旦地說:“南!就是南!要想再見到他,你得往南!”

殷姑娘眼裡滿是懷疑,不痛不癢地問:“出了一扇門,往南有幾百條道,半仙這是指哪一條?”

被問得一時間語塞,沈蒜子絞盡腦汁,最後無可奈何地逼出一句:“一直往南就好了!不能再說了,不能再說了!說多了會折壽的。”

她一雙眼睛什麼人沒見過,凈聽他在這胡扯。

裝到這會兒,白餌已經徹底裝不下去了。

有些事情,註定不能遭任何褻瀆!

她站了起來,“殷姐姐,王大娘,我有些累了,我們走吧。”

“既是累了,那咱們便回。”說罷,王大娘便攙着白餌出了門,腳步稍急。

“誒誒!那我的錢——”

殷姑娘反手砸下一個銀子,然後頭也不回地追出去了。

天雷滾滾,一場傾盆大雨驟然降臨,整個梅海水霧朦朧,已經看不清本來的面貌。

王大娘領着兩個姑娘匆匆忙忙躲到了一處檐角,暫時避雨,頭頂,一家香粉鋪子的匾額雨水直下。

“這雨怎麼說下就下。”殷姑娘埋怨着。

王大娘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這雨一時半會怕是停不了了。”

殷姑娘看了看白餌,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心裡很是擔心,轉頭交代大娘,“這裡離錦龍客棧不遠,我去取傘,你們在這等我。”

“好,那殷姑娘您小心些。”王大娘拉起姑娘的手,囑咐道。

“還是我去吧。”白餌意識慢了半拍。

“你和大娘在這等着!不要着涼了。”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白餌,殷姑娘轉身頂着潑天的大雨一頭扎進了一片水霧裡。

大雨不止,似斷線的珠簾。

“白姑娘,放寬心,莫要多想。”王大娘拍了拍她緊着的一雙手,安慰道。“那半仙的話,可信,亦可不信,沒事的。”

“嗯。”她淡淡一笑,很是無力。

街邊的行人越來越少。

“……這水漲得都快濕鞋了,莫不是那南邊的魚仙池決堤了?”王大娘憂心地問,朝那南邊看着,“老身在梅海住了這麼多年,從未遇上魚仙池的池水決堤這樣的事情。”

“大娘,什麼魚仙池?”她不禁問。

王大娘指了指,“喏,便是那頭,這回,怕是南水北流了。”

那裡,她什麼也看不清,只要幾個翻飛的身影在雨幕中穿梭,然後消失不見。

“羞羞,把臉摳,摳個壕壕種豆豆;羞羞,把臉摳,埋臉躲進懷裡頭……”

“大娘,你可有聽見什麼聲音?”

“聲音?老身並無聽見什麼聲音啊。”

“南,向南,好像在南邊……”

“羞羞,把臉……”

“白姑娘,你這是要去哪?雨下大了,快進來……”

……

“白餌……”

她聽見,好像有人在呼喚她。

“白餌!我是李愚啊!白餌——”

“白餌快站起來!快站起來!”

“快站起來……站起來啊……”

她躺在那裡,於千萬種咒罵聲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想要抓住,卻又遙不可及。

眼看就要抓住,卻又轟然沉淪,沒入了一片深淵。

就在她不斷往下沉的時候,一個逆光的身影張開了雙臂,不斷游向了她……“白餌,抓緊我,我帶你離開這裡。”

他緊了緊她冰冷的手心,仰望着水中泛起的泡泡,不疾不徐在她耳邊聞聲道。

“好……”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她在雨花台看見無數的百姓殺上了雨花台,夢裡她好像從一艘畫舫上跳入了秦淮河……

她真地覺得好累啊。

可是她的耳邊一直有個熟悉的聲音始終在喚她。

是他!

“姑娘,醒醒,姑娘,醒醒……”

她斜斜地靠在那裡,開始有些一些意識。

直到睜開眼的那一刻,無盡的黑暗驟然被點亮,她心上的繁花一時間如火綻放。

“李愚!我終於見到你了!”

她不顧一切地將他緊緊抱住,像個剛剛找到家門的孩子,嚎啕慟哭起來,“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真地好討厭,我不要這種感覺,我再也不要和你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