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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聚龍城城闕上,大風幕卷。

此時的秦淮上空,驕陽似火,可狂風卻刮個不停。

“陛下,起風了!咱們速速回宮吧!”一旁的邱公公躬身勸道。

“不,”無痕搖了搖頭,眼神遙望一處,道:“是北漠的烽火,要燒起來了。”

聞聲,邱公公心中一沉,隨君主的視線一望,大片大片的烏雲像上萬架戰車,碾過天際。

狼嚎驟起,胡笳幽咽。

……

風華殿。

“陛下——萬萬不可!”

無數的身影跪滿了整座風華殿。

石蹇道:“當務之急是即刻召平王殿下歸京,再作商議啊!”

“廑王逃至漠滄,將漠滄攪得天翻地覆,這場禍,終歸起於黎桑。此時若不釜底抽薪,那魔頭,馬上便要釀下巨禍!”無痕斬釘截鐵道。

“朝中大將那般多,您何須御駕親征!絕不可以……”石蹇含淚勸說。

無痕起了身,拿起案上的藏拙,金色的鎧甲上,一襲黑色的戰袍,掠過滿地的身影。

邱公公手捧戰盔,緊隨而出。

十八年了,終究還是要面對的,既給自己一個交代,也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

北漠,浩浩蕩蕩的漠滄鐵騎與黎桑雄獅方陣,分落於遼闊的版圖之上,像黑白對弈,中間開出一條楚河漢界。

陰風怒號,濁浪排空,北漠的風沙瀰漫了三天三夜後,逐漸在一片接連吹響的號角聲中,停滯了。

黎桑非靖隨眾軍而望,只見軍隊後方,一排聲勢浩大的號角車隊緩緩駛入,車隊中間,擁護着一輛奇高的戰車。

這些號角聲對於那些漠滄鐵騎來說,再熟悉不過,那是……

……

半個時辰前。

戰場後方,斷袂山下。

狼煙千里,屍殍遍野,一張一翕間,皆透着濃濃的血腥味。

“陛下!為防有詐,不得再靠近了!”近身保護的副將,心如火灼。

眾金甲士兵手開利刃,步步為營,所有鋒芒皆落於正前方——一架金色的戰車,荒涼地停在中央,久久不動,其上,狼煙纏繞,只有旌旗不斷在飄搖着。

無痕注目着那戰車,打了手勢,示意他們止步,金甲士兵不得不被迫停下,獨獨他自己,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與此同時,無數的弓箭手匯聚暗處,護在君主四方。

金色戰車下,八名手持彎刀的漠滄士兵,血染的銅膚,已看不清真容,唯有一雙眼睛,漆如星火,點映蒼穹,透着一股向死而生的決然!

目光幾番與那從戰馬上下來的男子相撞之後,相交的眉目下,幾乎是不能相信,這面前之人,只作一人——昔日東宮太子!

帶兵及時趕到施以援手的是他,那方才引兵偷襲他們的,又是誰?!!

那身影不斷靠近,他們的臉上一時間寫滿了惶惶之色,刀起刀落,彷彿永遠都只在一瞬間。

昔日浸透骨髓的忠心,原本在方才便已作不共戴天之仇,此刻卻讓人陷入萬丈迷津之中!

當那些弟兄一一倒下之時,他們便已立誓定要手刃敵國君主!以報這筆血仇!如今那人便在眼前,這刀卻始終彎不下去——

是他們畏懼萬箭穿心的痛苦么?

還是畏懼前方那些氣吞山河的戰鼓?

到最後,卻是在一片靜默聲中,戰車上忽然傳下一句鏗鏘,“讓他上來!”

誰也沒有說話,唯有他一襲戰袍在蕭瑟的寒風中,被吹得嘩嘩作響。

無痕一步一步登了車,睜開眼的那一刻,高擎的羅傘,垂下漫天白紗,遮去了裡面座上之人的許多面容。

他伸了手,正要去觸。

“莫要過來—”

那雙肩膀因咳嗽微微顫抖了幾下,聲音被帕子捂着,有些沙啞。

無痕停在紗罩外,道:

“漠滄的百姓曾過說,蕭皇后素來愛民如子,她知道百姓真正所求,百姓對她亦讚不絕口。她從小便告訴那個人,不要像他父皇一樣迷戀戰爭,戰爭會傷害百姓。不知道,蕭皇后,可還記得。”

“本宮,教他,為何要,摒-棄-戰-爭!”蕭後按壓着胸口,一字一句道出,“可本宮幾時教過他,為了摒棄戰爭便去弒父!!”

“他不是朕的父親!!”他恨得咬牙切齒,“他是——傷害朕,母親的元兇!是摧毀朕,故國的罪魁禍首!”

“你—母—親,”那字眼響在耳邊,很輕很輕,可卻像刀一般,深深地戳穿了她的心……蕭後哀哀地抬起頭,目光筆直地望向罩外,歪着一處唇角,問:“清輝宮中的,是你的母親,那坐在你面前的,又是何人?”

無痕闔着雙目,遠方戰鼓聲,震動山河,他恨聲道:“她是敵方陣營七萬漠滄鐵騎的統領!是顛倒黑白,善惡不分,指鹿為馬的遮天手!”

“太子你—”北秋心中驀然一寒,盯向罩外的那一刻,才發現,所立之人,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每日到中宮噓寒問暖的東宮太子!

蕭後一聲輕笑,肅殺到了極致,手腳越來越冰冷,像浸泡在了冰湖中似地,開始不停地顫抖。

“……娘娘!”北秋的聲音滿是擔心。

蕭後道:

“本宮雖未生你,但也養了你十八年,十八年來,都說東宮太子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莫不是說,這萬千寵愛都是虛名?

“還是說,你從來都只將這些,視為你他日逆風翻盤、報仇雪恨的契機?

“你,一出生,便被立為太子,莫不是,就像宮中盛傳的那般,只因你一出生,額頭上便帶着金光,註定了是天神之子?還是說,這不過是篁妃為你將來鋪路的手段?”

這一言,不知耗盡了她多少氣力。

無痕一直沒有作聲,心中卻早已波涌,頓立在那,由着什麼,麻木神經……

突然,那紗罩之中驟然響起一片劇咳!

“娘娘!娘娘!”北秋的聲音滿是凄厲,眼睛已經不會動了。

蕭後唇瓣含着一抹血,眼眶裡掉完了最後一滴淚,此身已是傷痕纍纍,彷彿依舊決定好了,要在愧疚中死去……

“東宮,我教你,算盡機關,卻,唯獨忘了教你,有些東西,是……算不盡的。”

這一刻,遠方已聽不見任何鼓聲,旌旗也不再飄了,就連心都不會跳了……

“娘娘——”

無痕渾渾噩噩地抬起頭,眼睛像是被兩根樹枝撐開的,定定地望着那紗罩里,總有一口氣壓在那裡,喘不上來了……

北秋跪在那裡,緊緊抱着那具冰體,再度望向紗罩外的那一刻,眼睛裡已經沒有了任何東西,她想不通,為什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李執太師不想數典忘祖,無論如何也要守住漠滄最後一片土地,於是,從他返回漠滄的那一刻起,便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皇后娘娘一直下不了決心,所以李執太師便成了她的決心。燕州兵禍伊始,是她給殿下最後的宣告。

“世子失利,李執太師罹難,娘娘的心又落空了。”

“所以,她便不惜一切代價授命於寧王,要像兩年前一般,捲土重來,是么,”他道,聲音充滿了冰冷。

北秋望着那人,搖搖頭,眼中中帶着可笑。

她開始回過頭去,整了整蕭後的衣襟。

“北霜早已在殿下登入北漠的那一刻,手持娘娘的金令,前往戰場退兵。眼下,那戰火早已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