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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兩條光線直直地照射在鎏金的瓦檐,寬闊的橫樑之上驀然一片龍飛鳳舞的旖旎景象。

白餌正立於宮門之下,不經意抬眼,洋洋洒洒的流光驀然傾斜而下,轉眼之間,偌大的天盛宮彷彿都沐浴在一片濃濃的春光之中。

在這寂寂的一刻,仍舊能夠聽見宮牆外隱隱傳來喧鬧聲。

寒食第二日,風華宮的氣氛冷淡了不少,這座宮牆外濃烈的節日氣氛卻絲毫不減。

也或許是這座風華宮看起來太過肅穆,聽着那牆外的聲音,才會覺得無比得雀躍吧。

正莞爾遐想,此時,有細細的聲音躍然耳中。

“燕才人這是頭一回到這風華宮來吧?”

她的視線循聲一轉,只見一個年紀稍長的奴才手執拂塵跨進了宮門,年紀約莫五十的樣子,體型稍壯,春風微漾着低垂細長的白眉,卻吹不散眉眼裡的祥和。

既見風華宮的大總管常大公公,她頷首淺笑,旋即欠身為禮。

常大公公稍稍淺拜,又還有笑容的看着她說:“你的運氣當是極好。畢竟,這兩年入到風華宮的妃嬪本就極少,能在君主身邊伺候的,更無一人。你,算是第一人了。”

聽出了拔高的意思,作為一個新人,白餌當即拋出了燕溫婉特有的那套謙遜,應答着說:“常大公公謬讚了,溫婉只不過是一個初入宮廷,便從四品美人,貶為五品的不才之人。”

“呵呵……”常大公公兩眼陡然善笑,滿是對眼前這位新人愚昧無知的包容,他指了指她,“你呀你,難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成?自古,才人之責,便是在君主處理政務之時,一旁筆墨伺候,倘若君主悶了、乏了,那便是寬衣解袍、貼身伺候!遇上這般三生有幸之事,你倒是顧影自憐起來了,呵呵……”

白餌小小地咬了咬半片唇瓣,眼神里流露的神色,又駭又緊張,說話都聲音小了幾分,“溫婉從未伺候過君主,只恐稍有錯誤,便觸了龍鱗,惹君主不悅。這才人的殊榮,溫婉又該何從擔起……”

“你呀,膽子委實是小了些!”常大公公搖了搖頭,眼神里透着淡淡的恨鐵不成鋼之色,“你這樣子,旁人不用想便知道,定是西宮出來的人!入宮之時,盛妃娘娘沒少教你諸如隱忍、收斂、不為這類保守的宮規吧!”

兩邊都不敢得罪,白餌收着眼神,緊着唇角,點下了頭。

常大公公冷嗤了一聲,倒也不是說對誰的冒犯,只是略顯得有些無奈。

回想起盛妃剛入宮那會兒,倒也積極主動過,後來不知什麼原因,許是對不冷不熱的君主早早便沒了耐心吧,也開始學會了“緊閉宮門、兩廂不問”,這兩年西宮在她的管理之下,倒也沒出什麼大岔子,只是,自此後宮更像一潭深水,再也驚不起什麼漣漪。

中宮皇后不懂如何取悅君心,無計可施,新人進入西宮,盛妃一手“不爭不搶”的好調教,即便新人真到了西宮,也難得君心。

“到了這天盛宮,你便聽老奴的,大膽一些!這宮廷之中的事向來都是瞬息萬變,誰又能料到明天會發生什麼呢?”

她佯裝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然後木木地點了點頭,“謹遵常大公公教誨。”

常大公公看了看她,然後有些失望地轉了身,手中拂塵有意無意間從她低垂的面前揮掃而過,“動身吧,帶你轉轉這天盛宮。”

常大公公搖身一跨宮門,腳步便飛快,白餌小吐了一口氣,旋即跟了上去。

“君主平時呢都在風華殿處理政務,白日里你來了便直接到風華殿去候着,別再像今天這般傻傻地站在宮門下亂看。”

“是……”

轉眼又繞了一圈,白餌一邊應答着,一邊在腦海里記憶着各種建築標誌,不一會兒,縱橫交錯的線條在一起,編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地圖……

只是,這張地圖編着編着,不知從哪一剎那開始,便斷了。

雖是暮春時節,可沿途的紫陽花,五顏六色,玲瓏煦暖的陽光之下,開得一簇比一簇繁盛,宛若精心織就的錦繡,令人動容。

那廂,常大公公的腳步飛快不止,她目光凝聚在一側,不知不覺中,自身的正常步速也暴露出來。

“那邊便是瑞安殿了,裡邊的煦暖閣便是君主的寢居。不過,平日里,君主大多數時間都在風華殿,處理政務常常至深夜,這大半夜的也懶得換地兒,便在風華殿歇下了……這些,你可記住了?”

常大公公熟稔地說著,半晌沒聽見身後給出反應,不由得停下步子,抱着拂塵回過頭,去復問她,“燕才人,可都記住了?”

“記住了!”她尾音初落,眼神才恰巧從一側收回,看出了常大公公眼神中跳過的質疑,她旋即欠身為禮,毫不心虛地附加了一句:“有勞公公了!”

常大公公點點頭,換了總結性的語氣,交代道:“好,那即刻便到煙海閣,取了《聖訓》和《實錄》之後,送到風華殿吧!”

“?”

白餌有些猝不及防,何時讓她取書了?

“時候不早了,老奴還有其他雜事,你速去,且莫誤了君主誦讀的時辰。”

三言兩語交代罷,常大公公便轉道離開了。

“常大公公慢走!”

這邊送完,白餌立馬動了身。

只是,那“煙海閣”又在何方?

她獃滯的眼神四處一轉,最後竟定在了那一片紫陽花上……

找煙海閣!

轉了一圈,終是出師不利,她只能找人問問了。

恰好,迎面過來了幾個宮女,但情況似乎並不樂觀。

“快看,她就是昨夜降位的美人,進宮沒幾天就降位成了才人。她應該是風華宮的第一位才人吧!”

眼神躲閃戰術。

“哼,就她呀?敢跟東宮對着干,有宸妃娘娘在,今後她在這宮中怕是沒有什麼好日子過了!”

白眼藐視戰術。

“上一個得罪宸妃娘娘的人,墳頭草估計都有七尺高了吧!”

“沒發現今日東宮什麼活動都沒辦嗎?我聽說呀,宸妃娘娘正想法子對付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才人呢!”

等到眼神快撞上了,幾個宮女才參差不齊地行了禮,壓根沒等她開口,便步履匆匆地走掉了。

白餌耐下性子,又換了個地方問,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無論是宮女還是太監,見到她就跟見到鬼一樣,一個個有意避開,生怕沾染了什麼晦氣似地。

她有些怒意地停下了步子,放眼掃過那些匆匆逃離的影子,心想,這個宸妃究竟有何本事,撼得動漠滄無痕的心,並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在宮中建立如此大的威望!

未幾,幸得一個小太監主動過來,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見過燕才人!”

“你認得我?”

這一路上,在一群人的口舌之中,她可從未聽人提及她的姓氏。

“認得!人得!您是君主昨夜親封的燕才人!奴怎麼會不認得呢!”小太監眉眼笑起來既熱情又陽光,自報家門:“奴叫小雲子,在天盛宮當差,燕才人初入宮中若有不解之處,大可找奴!”

如有春風似地,白餌眼神一亮,“眼下,還真有不解之處!”

……

尋思着便要逾時了,白餌抱着兩本書最後幾乎是跑進風華殿的。

偌大的風華殿中,陳列其中的物件井然有序,或雕龍畫鳳的精美柱子,或玲瓏剔透的珠簾,或波瀾壯闊的水墨畫卷……淡淡的光影,朦朦朧朧地,倒映在潔凈的地板上,竟給人一種虛幻的感覺。

特別是,殿前與殿內,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二人四目相對之時,長長的珠簾彷彿被時光凝聚——她懷抱着一卷書怔怔地站了那裡,微側着身子偶然看向殿內,那個垂着腦袋微斜着龍身倚在榻上的漫卷之人。

他們彷彿被人臨時鐫刻在一幅畫里,兩廂抬眼,這一望,便是千年,任由塵埃飛舞,時光不驚波瀾。

漠滄無痕至今都覺得,一切就像一場夢。

那彷彿只是一個稀鬆平常的午後,理政睏倦了,便斜着身子靠在榻上,斂神小憩間,眼神無數次的一閉一合,終於等到她闖進自己的夢中。

而此刻,即便她真的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心中仍會下意識期盼,只願時光能緩,就這般靜靜地望着她,再多望一會兒,只一會兒……

直到兩個眼皮打起了架,身子再也支撐不住,嘴裡還是會念着。

“妾身遲到了,望陛下恕罪!”

以免他再搞一出“秋後算賬”,她身子一欠,率先請罪。

奇怪的是,那頭一度沒有聲響,偌大的風華殿,只能聽見自己還沒緩過勁來的喘息聲。

炙熱的汗珠還停在額頭上沒有流完,這會兒,新的冷汗又冒了出來,真教人焦頭爛額。

“進來吧,”漠滄無痕抬眼示意了她一下,淡淡的語調之下更顯得漫不經心,待她畢恭畢敬頭也不敢抬地將書送到案前,他遂抬眼看了看東邊的窗子,“殿里怪悶的,去開開窗吧!”

“是……”

踩着行雲流水的步子,她率先走到離漠滄無痕最近的一扇窗戶,十指輕撫,猶有蘭花繞指,悄無聲息之中,鎖在窗面之上的陽光,頃刻間,撲滿懷中,傾瀉殿中。

她下意識頷首抬手輕輕一擋,顯然被強光照得有些睜不開眼。

只是正欲轉身離開窗檯之時,一陣熟悉的花香,驀然隨風飄了進來。

眸光流轉,只見那硃紅色的軒窗外,小苑之中開滿了遍地的紫陽,好一片瀲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