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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潔的鏡台猶如玉盤映照着雙影。

面如傅粉的男子腰身微傾,動作謙和恭敬,將手中奉着的那副藍色臉譜貼到鏡中之顏的那一刻,眼角微微揚起,眸光細膩一閃,似春風拂過清澈水面,眉間一抹春山笑,倏爾映紅了一副宛然天成的桃花面。

“陛下!妝,已成!”

漠滄無痕獨對鏡台正沉吟,似乎並沒聽見耳側的聲音,就像,不知面上的臉譜是何時被戴上去的一樣。

“陛下?可是這妝容不好?”

他半晌才反應過來。

點點頭,“如此,甚好!”

男子朗聲一笑,倏爾後退一步,以作牽引:“陛下,鑼鼓將開,請隨小生來……”

當鏡閣的大門一推開,四海八荒的喧囂彷彿是一瞬間湧進來的。

連通鸞鳳台與容妝閣的廊道之上,好一片富麗堂皇!

金光閃閃的頭飾,五光十色的戲服,芸芸眾生之相,其間往返不絕,皆在為出場做最後的準備!

鸞鳳台前的鑼鼓敲得愈烈,他們眉間的神色便愈緊,雖說是身經百戰,可登臨皇家夜宴,卻是前所未有!

望着那些川流不息的人影,有那麼一剎那,他的神識彷彿跌入了一片紛紜的洪流,陷在其中,猶入萬丈迷津!

猝然!

臉譜之外,原本便狹小的視線驀地一圈縮,一下子彷彿有什麼傾覆了似地,徹底地黑了下去……

“陛!下……”

那漆黑的眼珠左右滑了滑,意識到了什麼後,男子略帶驚慌的聲音由高到低,極力控制着。

恍惚之間,漠滄無痕牢牢地抓住了由上至下朝他渡來的手掌,才不至於意外捲入這場紛紜之中!

方站穩,陡抬頭。

忽然之間,周遭“轟”地一下,突然暗了下來!

那些五光十色一時間皆化為灰燼一般,只剩一些餘光在地表浮動,閃爍着人眼……

就在他眼神驚錯之時,那隻手驀然將他把得更緊,前頭細聲道。

“陛下莫慌,這,喚作熄場。彩燈重燃之際,便是,開場之時……”

聞聲,他眸中的駭色才稍稍緩和……

只是,各種不適,隨着漆黑的降臨,在他身心積壓得越來越多。

就像有一隻蟲子,掉進了罩身的鎧甲里。

幾步下來,才覺,這臉譜與這身乾淨的華服,似枷鎖重重桎身一般,竟愈發與他格格不入!

他眉心緊緊皺着,照着那唯一可辨的單肩,心如浮萍一般,隨之溯游而上……

這人間至暗的一刻,卻獨獨男子一人,濃墨重彩的妝容之下,長睫輕覆,似翅影遮天,碩碩雙瞳,撥轉之間,晦明交迭!

幽暗之時,似黑暗的主宰;星亮之時,猶似當空明燈,支配着一切!

“哐”地一下,滿堂華彩,再度點亮!

“陛下呢!陛下怎還未到?”

“師傅!瑁兒已經去鏡閣找過了!並未找到君主呀!”

桃花落一襲霓裳初成,當即回頭:“未找到?!”

瑁兒緊着神色回:“備好的臉譜已不在鏡台,想來君主必然已經扮上,只是,瑁兒一路轉過來,並未,並未……”

桃花落微縮着瞳孔,目光跳了跳,忽然拉住瑁兒問:“師兄呢?”

“東風公子,”瑁兒頓時怔了怔,腦海里一下子空了,她抬頭看了看師傅,搖搖頭。“……”

桃花落抓着瑁兒的手遲疑着鬆開,耳聽得鸞鳳台上敲響了最後一通鼓……

“師傅這可怎麼辦呀?”瑁兒急迫的眼神從外面移向師傅,此時此刻,大火無疑已經燒到了腳下,“真的白餌登了台,倘若一直等不到九皇子,該如何是好?”

既然君主安排好了,斷然不可能臨時退場。

加上樂師與侍人,後台現如今有近三百人,為隱藏身份,君主身邊沒有安排其他侍人,不排除獨自走岔的可能。

東風惡負責幫唱,是為關鍵!

他身經百戰,熄場後必須在幕後候着的死令,焉能不知?

桃花落眸光登時一抬,交代道:“瑁兒!快!速去九龍口攔下白餌!”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瑁兒驚愕地看着師傅:“攔下?”

桃花落眼底篤定的光一閃,滿臉皆是鄭重之色:“我們改戲,唱《山河頌》!”

“改——”

瑁兒耳邊一道銅鑼忽然敲着響亮!

班主早有規定,寧可不唱,也不可改戲……

“師傅,您想好了嗎?”

“救場如救火,更何況,外面坐着的是整個皇族!眼下,只有白餌才能救陛下……”

桃花落驀然看了一眼九龍口,遂偏頭喚:“寶童,璧童!取我的盛妤狐裘來!”

……

“什麼,不跳了?”

看着虔南丹蔻指派過來的小徒弟戴瑁兒,白餌頓時一臉的納悶,頭頂上連頂一串問號。

兩天前收到漠滄無痕的旨意,特命她在夜宴戲台上與人共舞,當做考核。

上次在閑池閣聽燕艷艷說完考題一事,她便覺得不可思議。

當時還慶幸自己從來沒被抽中做那些只有吃飽了沒事做才會做的事,不曾想,厄運終有一天還是落到了她的頭上……

還好只是跳個舞,不是解什麼九連環。

既然跳就跳吧,她也是做了一番準備的,如今都扮上了,這衣服妝容她還蠻喜歡的,可現在又跟她說,不用跳了?

漠滄無痕這是在逗她呢?

她不免將帘子撩開半條縫隙,往對面的天壇上望了望,眼神恨不得將漠滄無痕殺死!

師傅的囑託戴瑁兒一刻也不敢忘,二話不說,忙將翾妃娘娘帶到了鏡閣。

此時,鸞鳳台上,桃花落已登場。

“瑁兒小師傅,你把我拉到這裡來作甚?”

白餌站定,倉促的眼神在這間安逸的屋子轉了轉,“這是哪裡?怎麼一個伶人都沒有?”

別處妝閣忙得雞飛狗跳,這裡倒是異常空蕩。

戴瑁兒急忙掩了兩扇門後,遂迎上去告之:“白姑娘,事到如今,我家師傅不得不將實情告之與您了!”

白……

被那稱謂一驚,白餌忙俯身看向她,“你,知道我是誰?”

戴瑁兒腦袋一頓,說來話長。

早在一個月前,漠滄無痕便秘密召了桃花落入京,他決定,在夜宴這一天,藉著紅酥班獻唱之機,親自將白餌始終沒去看的最後一場戲補上。

戲台之上,旁觀者迷,當局者清。既是曲中之人,結局,便該由自己來寫。

兩年前雨花台的真相,究竟是什麼,是時候有個結局了。

可誰也沒想到,臨場之時,會發生這麼一場大變故!

“你是說,漠滄——”

今夜在戲台之上跟他搭舞的人,竟然安排的是漠滄無痕?

不不不,漠滄無痕安排他自己跟她在夜宴跳舞?

他他他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不遑思忖這些,白餌滿是不可置信地抓着戴瑁兒問:

“你是說,今夜君主駕臨了此處,為了與我共舞!?那此時,天壇上高踞龍座的,又是誰?!”

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漠滄無痕泰然自若地坐在那裡看戲,哪裡來的始終?

戴瑁兒搖搖頭,聲音更急:“此刻坐的,是君主一早安排的替身,玉面雲華呀!真正的君主在熄場時,便失蹤了!”

“什麼!”

白餌一時間竟舌撟不能下,吃驚的目光一度亂顫,“漠滄無痕他無不無聊啊!”

“後台錯綜複雜,君主對這裡不熟,應該是迷路了,眼下暫時不能驚動官兵,只能全憑你我二人外加師傅手下幾個親信四處找找了!”

戴瑁兒說。

白餌真的很不能理解。

甚至還有點懷疑這是不是套中套?

故意告訴她漠滄無痕失蹤了,然後讓自己去找?就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裡吧!

這群人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戴瑁兒代虔南丹蔻指囑託自己罷,便推門而出去喚親信。

……

鏡閣大門前,整個後台就跟逃難似地,出場下場川流不息,直教她這個不知道要幹什麼的人,躲閃不止。

一時間,竟無她的落腳之地了。

那一刻,她的心莫名亂了起來。

恍惚中,可以想象到,漠滄無痕就是在這樣一片形同鬧市一般的混亂中,消失不見的……

可是,他堂堂一個君主怎麼可能會走岔路,會迷路呢!

他,……

戴了面具之後,他什麼也不是。

白餌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何會跳得這麼厲害,那彷彿不是自己的!

她,忽然想到了……廑王。

很快,她腦海里便跳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難道虔南丹蔻指托戴瑁兒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想到了,今夜廑王沒有給她安排任何任務……

難道漠滄無痕真的出事了?

她想到了,三日前司徒皇后這步沒走成的棋……

倘若真是廑王出手,漠滄無痕一旦入了這後台,必然在劫難逃!

思緒連篇之際,腳下的步子早已亂了節奏,停停走走的,再回首,枉回首,又回首,難回首!

“這個漠滄無痕着實是有病!”

再見到他,不問他泥菩薩如何過河才能保全自身,只問一句,大海里如何成功撈針!

夾雜在各種人事之間,恍恍惚惚之中,只覺得耳邊轟鳴了一會兒,驀然陷入了死寂……

眼前種種,鬼魂一般飄着,重疊交織,卻是無聲無息。

“下一場角色準備!快!”

“髯口!髯口!快把包二公的髯口取來!”

……

倏爾,又恢復過來。

她傾折着腰身貼到一根柱子上,用力地捏着眩暈的額頭,眼睛越來越睜不開……

她這是怎麼了?

眼睛一閉一睜,恍惚間,偶然看見一張藍色臉譜在人群對面徘徊着,似乎是迷路了……

她眸色登時一亮,唇邊不自覺浮出一抹乾燥的笑,臂力在柱子上竭力一撐,眼皮像是上下各撐着兩根棍子,不動一下,擦着人群,只向一處。

……

鸞鳳台上,數十隻大鼓敲響。

一片驚天動地聲中,將離猛地看向那座戲台,“她?你是說她也失蹤了!”

盯着平王倉促點下的眼神,在他心中,徹底地天塌地陷……

黎桑鳳鈺坐在那,望着平王忽然匆忙離去的身影,心中頓生疑竇,再看向將離之時,兩道惱怒的目光猝然迸射進來……

“你騙我!”

她原本平靜的瞳孔驀地動了動,怔色望着他。

“將,你……你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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