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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箏並沒有否認,她用她冷漠的神情讓宋知熹再一次得到了確認。

她不會忘記,當初父親為保她聲譽,化被動為主動前去景國公府商議退親之時,是雲楊世子親自點的頭,自那時,她才明白,原來一切都只是她單向的歡喜。

可是,在一年半載遙居他地的日子裡,她不再是從前那個僕從成群,不愁吃穿用度的官家貴女。那時的馮大小姐只需獨守一人心,安心待嫁所慕之人,可是此後,她心如浮萍無所憑依,在日思夜想里終究參悟,這世上哪來那麼多一開始就定死的事情,沒有什麼是絕對的不可轉圜的,夫妻之間一見鍾情固然是有,但多的是相處下來的日漸生情。

當初父親大難不死,毅然決然辭去御醫之職,她知道其中有諸多事關大局的考量。但是,她怎麼也不會想到,第一個開口勸他們離京,掐滅她後半生最美滿願景的人,是她宋知熹。

馮箏的手掌暗暗收緊,若不是她一句勸離,事情可能不會落到這般田地,她也許早已嫁他,斷然不會楚楚可憐地站在這裡,更不會眼巴巴看着心慕之人另覓良人。

她與她結交多年,親密得如同手帕之交,一同出入時,最是她招人眼熱、招人喜歡,掐不爛的桃花天生便垂青於她,全賴她這幅好顏色……

思及此,馮箏隱忍地閉了閉眼,她方才親眼看見,那個高大男人看着她含情脈脈的樣子。雲青地妝花緞的柔軟觸感依稀還停留在掌心,一股得到羞辱的感覺一寸寸爬上心頭,啃噬着一年來支撐她體面不倒的自尊。從未有過的想法不堪地冒頭——

為何權貴勛戚都能圍着她轉,而她自己就該與心慕之人斷舍離呢?

宋知熹垂下手陷入靜默,無聲地審視此刻的馮箏,奈何卻再也看不透她的內心。一個丫鬟走來,在背後細細叫了她一聲,打斷了二人之間的僵局。

“禍水。”馮箏的唇角極輕地漏下兩個字眼,頭也不回地抽身離去。

宋知熹被她乜斜一眼,雖然不知這番成見從何而來,但好歹摸清了癥結所在:馮箏,似乎依舊對當初兩家的退親事宜心存芥蒂,對崔雲楊動過真情。

她固然明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俗理,可是這並非是她能左右的。世道本來就不存在絕對的公平,更何況對方身肩勛貴世爵。在馮太醫以謀害太后之名被冤下獄時,其實就註定,兩家姻親的了斷已經有了定數。

宋知熹隨意抹了下鼻頭,將所有不快拋諸腦後,她這個過江的泥菩薩連自身都難保,至於馮箏,旁人再勸也比不過自我通達來得奏效。

宋知熹從盤珠手裡接過包袱,之前沒來得及細看,眼下一琢磨覺得分外不妥,料子什麼的暫且不說,這壓褶起浪的抽絲織帶,將精緻與貴氣展現得分外招搖,就差把“我有錢快來搶我”寫在臉上了,目標太過明顯,將這帶在身上跑路,豈不是平白給人提供線索?

她上樓換好盤珠帶來的布衣,離開客棧又將包袱活當成銀兩,換了個簡樸些的褡褳,從當鋪出來的時候,盤珠急催催跑過來稱,簡吏方才將通緝的布告正式張貼了出來。

宋知熹心裡叫糟,疾步奔出兩步眺望坊城處,不勞煩她“大駕”前去張看,諸如“涉嫌拐賣公主重案”、“懷安縣主宋氏女在逃”等隻言片語就率先闖入耳中,連過路的行人都已經在交頭接耳。

就聽盤珠哎呀一聲捂住嘴,拉住她干著急:“糟了,馮小姐剛剛才見過姑娘,她會不會去狀告啊?”

主動將她行蹤抖落出來?宋知熹心裡正慪着一股氣順不過來,事不宜遲,轉身就趕忙上路,想也沒想就隨口諏道:“她還不至於。”

此時此刻的城防處,懸金的馬鐙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殿堂親衛護持皇帝左右,此程奉諭授權出京,捉拿在逃嫌犯,詔諭一出登時在朝中暗處引起軒然大波。

盤珠疾步跟上她,恨恨罵了一句“誣告”:“宮廷一日沒有對您褫奪封號,您便一日還是縣主,他們怎能這樣糟踐人。”

宋知熹聞言自嘲一笑。先不說縣主品階不算高,縣主是皇帝冊封,皇帝要捉拿她,那麼她這個縣主在其他人眼裡,不過是個遲早要被褫奪的封號,一個標記嫌犯的稱呼而已。

艷陽熔金的朗朗干天,東風從城闕銜吹而過,宋知熹聽見動靜稍稍偏頭,刺眼的亮光從懸金的馬鐙上照射過來,瞬間扎得她雙眼刺痛。金吾衛三個字驟然浮現於腦海,宋知熹眉心一凝,突然把盤珠朝一側猛地推開,自己則朝另一邊逃去。

京畿附近的七坊八巷如圍棋局一樣散布在市街,金吾衛八方派陣朝人犯追去。荀遇大馬金刀跨在馬上,掃一眼四下布局,以虛空為地五指為兵,對身側的左右副使定下排布,躍動的指尖作勢收攏,餘下的人馬悉數朝各方散去。

宋知熹本想尋個隱蔽的地方暫避鋒芒,幾欲躲進一家店樓,然而身後的不逞之徒有馬速加持,超塵逐電決意要朝她近身,堵死她所有計劃,最終將她被逼進了巷坊。七坊八巷死角繁多,雖然便於堵人,但靠的更多在於身手靈活,來到巷口的金吾衛紛紛下馬闖入。

宋知熹從未見過這種天殺的捉法,還沒撫順的一口氣再次堵了上來,此番凌厲的做派讓她吃下一個教訓。四通八達的巷陌死角雖多,但出口也多,她的心緒急轉直下,在他們摸清此地布局走向之前,要以利索的速度從通路衝出去。

宋知熹跑出幾條巷,邁出腿時又急忙站住閃回,險些撞見一個奔走過去的身影,將要回身另走,不料又與一個金吾衛對上。

他打了聲暗哨,單手握住懸於腰間的劍柄,另一臂展平推開,將本來就逼仄窄小的通道徹底攔住,慢慢朝她逼近。宋知熹雙手背後,細微拔出匕首,對方察覺後眼神一凜,打橫劍鞘欺身朝她劈來。

宋知熹讓身躲閃,抬腳踹向他腿窩,此人非但敏捷化解,反而順勢勾腿一拌,宋知熹趔趄一步,破空揮開匕首,金吾衛扭開脖子躲避,面門上擦過一道極細的劃痕,他用小臂橫壓在她肩膀前用力一推,宋知熹向後栽去,然而沒等站住腳步,擦着牆就迅速逃跑。

三腳貓功夫撞上訓練有素的殿衛打手,果然是連看都不夠看的,宋知熹全憑巧勁和運氣,極快地從巷陌中逃了出來,在去往南郊的城中買通一輛馬車,她對車夫交待幾句就立刻爬了上去,帘子又被揮開,只見盤珠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就兀自擠了進來。

宋知熹的心緒仍處於發嗡的狀態,盤珠也沒好到哪兒去,兩人一路上一言不發,像極跑丟了三魂七魄,還沒從驚嚇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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