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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因斯坦提出相對論說,將手放在熱爐上一分鐘就感覺度過了一個小時,和美麗的女孩相處一室一小時卻只感覺度過了一分鐘。

路明非還記得自己和陳雯雯走過的那條河畔路邊開着蒲公英的石子路,那時的他總覺得那條路太短,十分鐘的路程在抬頭頓足眨眼就流逝於那些瑣屑的話語里,總覺得再長的路也不夠他們走。

他也在那條路上白爛幻想過,自己如果有朝一日撞大運真的和陳雯雯在一起了,那麼以後的日子豈不是因為相對論而飛逝如光?一轉眼下去就膝下滿堂,再一轉眼下去,就和她坐在輪椅上看夕陽了。或許那個時候的路明非總是想不到的,他珍惜如金的與女孩共處的時間,有朝一日會讓他坐立難安。

他親手用成長燒死了漫山遍野的青春和愛情,那片荒原自然長出了成熟和重逢,當他再度踏足那片山坡時,他是惘然又擔驚受怕的。惘然是因為一切都好像沒有改變,受怕是一切的確沒有改變,所以他想到了重新來過的可能。

列車上的每一分鐘對他來說都是度日如年,一分鐘有六十秒,六十秒的時間他們總是能說大約十句話的,每一句話路明非都需要思考,需要考量,不能說錯,卻也不能什麼都不說。

“那是你的同學嗎?”陳雯雯問。

“是的,我們是同一級的,但不同系。”

“你同學是.俄羅斯人?剛才聽她中文的口語說得真好。”陳雯雯微微側頭小心翼翼地去看零的側臉,俄羅斯女孩特有的面部線條是藏不住的,那種美帶着一股柔和與深邃,十分有特色,但為了不冒犯她還是多問了路明非一句。

“我們學校中文算學分,很多人都選修了中文,那群人都是內卷王,啥都卷,所以大家都會說中文。”

路明非這可不算瞎說,因為卡塞爾學院中文真的算學分,而且還不是選修,是必修。雖然好在不用再去重返雅思地獄,但代價卻是回家的時候嬸嬸他們總是追着路明非問在美國口語練得如何了,能不能跟老外流暢交流了,每每這種時候他都是滿頭大汗不知道怎麼解釋。

零一直都沒有參與路明非和陳雯雯的“閑聊”,直到話題引到了她的身上,她才禮貌式地轉頭過來凝視陳雯雯。

“你好?我是路明非的高中同學,陳雯雯。”陳雯雯發現對方盯着自己,也略微有些站不住了,主動踏前一步中間夾着路明非,伸手穿過路明非的手臂下,和零勉強握了握。

“零。”自我介紹相當簡短,也不存在什麼區別對待就是了。

“零?”陳雯雯不是太懂這個名字的含義,到底是俄羅斯人名的音譯,還是她的中文名就是“零”。

“她的中文名就叫零,我們都叫得她這個名字,簡單又好記,她的原名太長啦,一口氣叫下來得累死人。”路明非解釋。

零很配合地點了點頭,淡然地撇開了視線看向地鐵窗外黑暗的隧道中流梭如影的白色燈牌。

她拒絕和陳雯雯交流。

“你們這次來北亰準備待多久呢?”陳雯雯見零似乎不太想說話,後退半步雙手規矩地放在了身前低聲問。

“不大清楚,這次我們算是來學習採風的,什麼時候回去也說不準,還得看學校那邊的安排吧?但大概十天半個月是沒跑了。”路明非也有些惆悵,他也想知道這次任務會持續多長時間,但現在的情況來看估計一天找不到龍巢,一天就回不了學校。

“有地方住了嗎?”陳雯雯問。

“有地方住有地方住,小天女請客,我們就住王府井那邊的酒店,地段老好了,樓上喝下午茶的天台還能看見紫禁城的大片屋檐。”路明非心裡覺得這個應該是可以說的,酒店入住信息什麼的基本上都算是半公開,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

“像是蘇曉檣會做的事情。”陳雯雯低低笑了一下。

“嗯。”路明非說。

他們聊完了現在。

地鐵轟隆向前進,路明非望着站台上的指示燈,發現他和陳雯雯之間陷入了沉默。

兩人的視線交錯,然後瞬間隔開,看向其他地方。

路明非忽然意識到了沒有人再開始新的話題,所以沉默自然而然地到來了,耳邊全是地鐵的隆隆。

沉默。

近在咫尺的沉默。

久別重逢後的沉默。

其實。

其實,他們的確可以什麼都不再說的,等到地鐵開到目的地,車廂門打開,在簡短的道別後離開,就在沉默中結束這一次意外的相見。

但路明非莫名的,總還是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找一些話題。

他內心有些躁動不安,卻又泛起荒謬可笑的自嘲感,那種矛盾,那種複雜,在產生一個又一個新的念頭時,再快速地去戳破否決他們。

或許我該這麼做。不,我不能這麼做.可我想這麼做,我真的想嗎?如果我想,這是否意味着更多呢?可我已經不想再那樣了可你真的甘心不去這麼做么?那些念頭晦澀,雜亂,就像隧道中的嗚鳴和風,螺旋地回蕩交鳴,在面無表情的男孩眼中跳動。

總的來說,路明非不喜歡現在自己和陳雯雯之間的沉默,因為這種沉默絕非是曾經那種默契的沉默,當下他們之間蔓延的是無言以對的沉默。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無非是兩種,什麼時候都可以說話,什麼時候都可以不說話。在說話時得到彼此分享的快樂,在不說話的沉默中得到與說話時相同的對時間愉快的消磨。

人與人之間若是什麼時候都可以說話,卻都說不出,在不說話時又迫切地區想要尋找說話的理由,那這段關係大抵就是病態的。

這種病態會吞噬人與人之間的言語,誕生出相同病態的沉默,這種沉默會安靜地磨噬着彼此的情緒,將他們放在火燒炙烤,又不允許他們發出聲音,每一秒都是痛苦的折磨。

路明非從未想過,這折磨會出現在他和陳雯雯的身上,這讓他有些惘然,難以接受,於是情不自禁地想去否決這個現實。

“我”路明非抬頭。

陳雯雯也抬頭,但路明非卻停住了,歪頭撓了撓耳朵,女孩淡笑了一下垂首看向別處。

心臟的異常律動波及了喉嚨,想說什麼話,喉頭隨着心跳的聲音鼓動將所有的音節咽了下去。

路明非什麼都沒說,說什麼都不是。

就路明非看來,他好像說什麼都不太合適。

說點什麼好呢,聊學校?聊不得,卡塞爾學院沒什麼能聊的。

說過去,他們過去的事情?仕蘭高中的故事,那不是什麼值得聊的,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不要在叨擾現在的人。

說現在,說現在的生活生活?的確,這是個好話題,同學許久沒見基本說的都是生活。路明非自己的生活說不得,那麼就說陳雯雯的生活。

譬如開場白他其實都想好了,嗨,雯雯,最近學校里怎麼樣?又或者說來北亰這段時間適應這邊的節奏么?再不成都可以聊天氣,說北亰的天氣好乾啊,我一下飛機嘴唇就裂了,你帶沒帶唇膏能不能借我塗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