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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磨匠,這面銅鏡你究竟能不能磨出來?”

在一條人流如潮的繁華街道旁邊,兩隻木箱、一條長凳擺成了一個小小的攤位,一個年約四旬,卻仍打扮的頗為艷麗的婦人手捧一面昏沉沉似籠了一層雲霧的銅鏡,向長凳上坐着的一個少年問道。

那少年十六七歲年紀,身軀卻已生得頗為壯碩,坐在那裡便如半截小山,如同滿月般團團圓圓的一張臉上只能算是模樣周正,但嘴邊總帶着的一抹溫和笑容,深邃而靈動有神的雙目,有讓他有了幾分耐看的意思。

此刻這少年自己手中也拿着一面造型古樸的銅鏡,怔怔的似乎正在發獃,聽到婦人的一聲問話,這才如夢初醒般回神,同時腦中似乎在一瞬間萌生而令他出神的問題“我是誰?”也有了清晰的答案。

他本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記事起便流落街頭乞討為生,後來被街上一個無兒無女,以磨鏡為生的老匠人看中,留在身邊做個學徒。

那老匠人無名無姓,人們只喚他做“老磨匠”,於是同樣無名無姓的他便順理成章地被人們喚作“小磨匠”。

去年那老磨匠已經因病亡故,留給他的遺產便是一處僅可棲身的簡陋住宅和這一處招攬了不少老主顧的攤位。

“能磨,當然能磨!”

小磨匠笑呵呵地將手中的銅鏡收在腰間斜掛的一個皮囊內,這面銅鏡算是老磨匠留給他的另一件遺產,他沒事總會拿出來摩挲一番。

他將那婦人手中的銅鏡接過來,笑容可掬地道:“大娘子放心,小子這手藝是師父一手教出來的,不管怎樣晦暗的銅鏡,都保證磨得光亮如新可鑒毫髮!”

他一面說著,一面換個姿勢騎跨在條凳上,將那銅鏡平放在條凳的一頭。

這條凳的表面鑿出了不少圓孔,上面插着幾根木楔。

小磨匠調整了一下木楔的位置,將銅鏡穩穩的卡住。

然後他又從木箱中取出一個黃皮葫蘆,揭開蓋子後到了一點散發好聞清香的液體在鏡面上,用一把細毫毛刷均勻地抹開,覆蓋住整面鏡子。

那婦人好奇地問道:“你這藥液是用什麼材料配的?當初老磨匠可沒有這東西,以至於每次磨出來的銅鏡雖然光亮,卻總散發著一點刺鼻的氣息,要好些天才能消散。”

小磨匠收了葫蘆,笑呵呵地道:“這藥液的方子還是師父留下的,我只是將裡面的材料略改動了一兩樣。”

此事涉及到他謀生糊口的根本,故此只含糊說了一句。

那婦人倒也明白些事理,見他不肯細說,便也不再追問。

稍等了片刻之後,小磨匠先用水將鏡面已經乾涸的藥液沖洗掉,再拿一塊干布擦抹乾凈,而後拿出一塊鹿皮,用手按在在鏡面上快速磨拭。

如此又過片刻,他將鹿皮拿了起來,再低頭去看時,原本霧沉沉的鏡面已經變得明如止水、光如電耀,清晰地映照出他的一張圓臉。

仔細檢驗了鏡面上已再無一星半點的污跡後,小磨匠拔下木楔拿起銅鏡,起身交給了身邊的婦人。

那婦人對鏡自照左顧右盼半晌,心滿意足地遞過幾枚錢幣,笑吟吟地道:“小磨匠果然好手藝,今後奴家定然還來你這裡。”

小磨匠接過錢幣,拱手道:“全賴大娘子周全生意!”

那婦人正要離去,遠處忽地傳來一片人喊馬嘶之聲。

兩人循聲望去,只見遠遠地有數十騎人馬分兩列沿街行來,當中護送着一輛馬車。

街上行人認出那些騎馬的軍兵神氣精悍、衣甲鮮明,擺明不好惹的模樣,都忙不迭地向兩旁讓開。

小磨匠也趕緊將攤子向街邊挪了一挪,還好心地請那婦人在自己攤位後面暫避。

人馬轉眼到了面前,小磨匠帶着點好奇的神情望向那輛馬車,心中猜測裡面是哪位達官貴人,竟弄出了如此大的聲勢。

便在他目光落在車輛上的同時,車廂一側小窗上的布簾掀開了一角,現出一張神情清冷如冰而容顏秀麗如畫的絕美臉龐。

小磨匠的目光落在這張俏臉之上,便再也不能移動分毫,卻不只是因其美麗,而是因心中莫名地感覺這張俏臉無比熟悉。

車中那女子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在小磨匠向她凝視時,她似乎立即生出了感應,兩道冷電般的目光立時向小磨匠回望過來。

只是在看清小磨匠的面容時,她的目光也不由得定住,俏臉上隨之現出一抹略顯困惑的神色。

車輛毫不停留的前行,轉眼間小磨匠便看不到那女子的面容,有些失望的嘆息一聲,口中喃喃道:“這個姑娘,我卻似在哪裡見過……”

旁邊的婦人聽了這句話,急忙扯了他一把,低聲斥道:“小磨匠你可知這是誰家小姐?也敢說這樣的昏話!”

小磨匠不明所以,轉頭向那婦人望去。

婦人道:“這姑娘是咱們魏州大將聶鋒的千金。聽說她十歲那年被一位道姑擄走,當時在魏州鬧出不小的動靜。時隔五年之後,她在上個月忽地自己返回家中。聶將軍極為鍾愛這失而復得的女兒,將自己的親衛都分了一半做她隨從。若被他聽說你這小子竟敢出口輕薄他女兒,定然將你捉了去打板子!”

小磨匠只是笑笑卻不辯解,雙目卻仍望着那漸漸遠去的車輛。

那一隊人馬護着車輛一路來到一座頗為恢弘氣派的府邸門前,車內的聶小姐由兩個丫鬟攙扶着下來進了府門,到前廳向座中的父親聶鋒見禮。

聶鋒年約四旬,生得紫面長髯,雖安坐椅上,上身卻挺得筆直。顯然是歷經多年軍伍生涯後,軍人的氣質習慣已滲入骨子裡,便是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是本色。

看到見禮時喚了聲“父親”,然後便退在一旁恬然侍立,一句話也不肯多說的女兒,他不由得有些頭痛,心中更加痛恨當年那在重兵環伺下仍從容擄走女兒的道姑。

如今他尚未有機會見識女兒在這五年里跟隨那道姑學了些什麼本事,卻先要面對她布置在怎樣環境下養成的這副淡漠性情。

“窈娘……”聶鋒乾咳一聲,便想沒話找話地和女兒隨意閑聊幾句。

那聶小姐卻先向聶鋒施了一禮,開口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父親忘了,師父已經為女兒另取了名字,如今喚作‘聶隱娘’。”

聶鋒的嘴連張了幾次,最終只能搖頭苦笑,順着女兒的意思改口喚道:“隱娘,今日你出城散心,可曾看到什麼有趣的人和事?”

聶隱娘臉上神色依舊恬淡清冷,說出的話卻將聶鋒震得再也保持不住大將風度,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有趣的事情沒有,有趣的人卻有一個。父親上次不是說要為女兒擇一個夫婿嗎?如今已可不必費心,因為女兒自己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