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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采臣一步從陸鷙畫出的門戶中走出,便到了一片四望無人的荒野,身後的門戶則在他後腳跨出的瞬間憑空消失。

在他左手邊三十餘步外,孤零零地生長了一棵碗口粗細的歪脖柳樹,樹榦則上栓了一匹馬。

寧采臣看那匹馬神駿無比,首尾長一丈,背高逾八尺,皮毛呈青黃之色,腹部的長毛一簇簇虯曲打卷,乍看卻似鳥類的羽毛。

“這莫非竟是傳說中八駿之一的‘翻羽’?”

他一面低聲自語一面走上近前,同時不住向四方觀看,確實不曾看到人影后,心中不由揣摩:

“難道這匹在傳說中奔馳之速可超越飛禽的名馬,是老師或陸師父替我備辦下的?但他們方才怎地都不交代一聲?”

那匹馬察覺有人接近,當即打了一個響鼻,前蹄在地上重重踏了兩下,似有戒備警告之意。

寧采臣走到近處再看了幾眼,確定了此馬正是名列八駿的“翻羽”無疑。

他得諸葛卧龍教導,學識淵博如海,自也熟知此馬脾性,當即從袖中摸出一隻燒雞——這是臨行時諸葛卧龍拿給他在路上吃的。

寧采臣撕下一條雞腿,輕輕搖晃兩下,走上前送到那匹馬的嘴邊。

那馬又打個響鼻,居然張開大嘴咬住雞腿大嚼起來,同時散去了對寧采臣的戒備之意。

“《述異錄》有載‘名馬翻羽,乃地底夔龍與野馬結合所生異種,力大無窮,奔行絕影,喜食葷腥。’古人誠不欺我!”

寧采臣見狀大喜,又撕下一條雞腿給這已連肉帶骨都嚼碎的貪食傢伙,然後去查看馬背上的東西。

在馬鞍一側掛着一個包裹,他摘下來打開看時,見裡面是一整套全新的道裝連同冠帶鞋襪,十幾兩散碎銀錢。

“這該是要我扮作道士掩人耳目,然而究竟是老師還是陸師叔安排的?”

最後再向四周看了一回,確定附近當真無人,寧采臣便將身上一身甚是惹眼的破爛囚衣脫下,換上了這身道士裝束,配上多日不曾打理的鬍鬚,立時變成一個看上去年近四旬的中年道士。

他見這一身衣服不長不短甚是合身,便徹底確定是老師或師叔的手筆,在心中感念的同時,解開了拴在樹上的韁繩,翻身騎上馬背。

隨着他將韁繩輕輕一抖,這匹神駿名馬昂首發出一聲長嘶,撒開四蹄疾馳而去,果然是快逾飛鳥,追風逐電。

片刻之後,一個人忽地從地面下探出頭來,那堅實的地面於他而言便如水面一般。

此人相貌英俊,只是髮髻蓬鬆,神情憊懶,令他賣相平白打了些折扣,卻正是當初與張乾等人聯手共伐黑山的崑崙派道士知秋一葉。

他先扭了扭脖子,然後從地下探出兩條手臂,美美得伸個懶腰,自語道:“還是地下涼快,這一覺睡得……”

一句話尚未說完,他一眼便看到那棵歪脖樹下空空如也,登時臉色慘變,如鯉魚穿波般從地下一躍而出,三步兩步跑到樹下,圍着樹榦連轉三匝,確定拴在樹上的那匹馬當真不見,立時頓足捶胸哀嚎道:“我的寶馬千里追!我省吃儉用攢了一年的銀子!我新做好還沒穿過的道袍!……”

乾嚎了幾聲後,知秋一葉倏地住口,飛快地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紙,雙手十指靈動翻飛,霎時折成一隻仙鶴托在掌心,而後咬牙切齒低聲念誦道:“靈鶴為引,千里追蹤,敕令!”

隨着他這一句法咒出口,那紙鶴雙翅一展,從他掌心翩然起飛,在空中盤旋三匝之後,選定一個方向振翅飛去,速度之快居然不比一隻真鶴慢了多少。

“今日不抓住那蟊賊,道爺‘知秋一葉’的名號便倒過來念!”

一語方畢,他身子在原地一扭,如同落水般鑽入地下,卻是憑神念遙感鎖定那隻引路的紙鶴,施展了崑崙派秘傳神通“千里地行術”追了上去。

再說寧采臣信馬由韁地疾馳,一路上只覺得耳畔風聲大作,也不知路程遠近。

直到天色轉暗夜幕將至,這匹名馬翻羽似也跑得盡了興緻,漸漸地將四蹄放緩了一些。

寧采臣在馬背上舉目四望,藉著暮色微光看到不遠處有一片面積不小的建築,便催馬趕上前去。

片刻間馬到門前,卻見是一座滿是斷瓦殘垣的荒涼大宅,大門上方懸着一面蛛網塵封的匾額,書的是“正氣山莊”四字。

寧采臣在階前下馬,牽着韁繩走到門前,雖然猜到這多半是一處廢棄荒宅,還是舉手在緊閉的大門上拍了下去,口中喚道:“敢問……”

只是他一句話尚未問完,那多處朽壞破漏的門板便隨着他拍下的手掌轟然倒塌,激起漫天灰塵。

“看來當真是無主之地了……”

寧采臣自嘲的搖頭輕笑,索性不再出聲,牽了馬直接走進去。

裡面的院落重重疊疊,隨處可見亭台樓閣,隱約能看出當初的美輪美奐。只是如今處處殘破,連一間完整的房屋都沒有難以尋到。

他一路走到後院,終於找到一間大致完整的閣樓,當時將馬拴在外面的一根柱子上,將剩下的燒雞撕成兩半,一半用來喂馬,一半留作自己的晚飯。

尋到器皿在院中的井中汲水洗漱一番,將早已涼透的燒雞吃了混個半飽,寧采臣便在那樓閣的角落鋪些乾草躺下,因為趕路後甚是疲憊,很快便沉沉睡去。

睡夢中,他隱約聽到外面的翻羽馬發出一聲嘶鳴,立時警覺醒轉,恰好看到一個全身白衣、長發遮面的身影從門外飄入。

“你是何人?”寧采臣驚疑不定地喝問。

一個飄忽不定的聲音從那遮住面容的長髮後傳來:“人?我不是人,是鬼,一隻含冤而死的厲鬼!”

聽到這隻“鬼”如此坦白,寧采臣忽地啞然失笑:“姑娘,下次你要扮鬼,最好將身上的脂粉清洗乾淨,我……貧道只聽說鬼有鬼氣,卻沒聽說有脂粉氣。”

那隻“鬼”先怔了一怔,忽地將狠狠跺了下腳,反手從身後拔出一柄雪亮長劍,反手橫在寧采臣的頸上,飄忽的聲音也變得清脆婉轉:“你是什麼人?來此作甚?”

寧采臣尚未來得及回答,地下卻傳來一個有些發悶的惡狠狠聲音:“他是賊,一個偷馬、偷錢、偷衣服的賊!”

寧采臣和那“鬼”都吃了一驚,循聲望去時,卻見在窗外照進的一片月光下,一顆人頭從地面鑽了出來,正橫眉怒目望向寧采臣。

驟見到如此詭異一幕,寧采臣尚未如何,那“鬼”卻發出一聲高亢刺耳的尖叫:“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