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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在和楊大師討論馬王堆出土的素紗禪衣的時候,講到了這件禪衣複製的最難之處,就是在於蠶絲,因為漢代的蠶比現代蠶小不說,而且還是三眠的。

這無心的一句,還真周至提供了一條思路,回去便開始查閱資料。

所謂的“眠”,就是蠶會休眠不進食,然後蛻皮。

經過一次蛻皮,蠶的個頭就會大上一圈,而且越往後,差異越大。

第一件事當然是要查馬王堆漢墓的絲織品,到底是不是桑蠶絲。

因為中國還有一種蠶——柞蠶。

這方面的論文不少,通過絲纖維種類的鑒別,是通過橫斷面切片、縱面投影,示差熱分析,氨基酸含量,以及X射線衍射等方法測定,馬王堆漢墓的絲織品纖維與柞蠶絲有着顯著的不同,而與現代桑蠶絲很近似。因此,這批絲織品的纖維原料肯定為家蠶絲無疑。

這就說明漢代三眠蠶雖然個頭很小,吐的絲也非常的細,但它們的確就是桑蠶。

這是事情可以繼續的前提。

再查,更早在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中就記載,“今世有三卧一生蠶,四卧再生蠶”。

雖然記載如此之早,但是其實似乎四卧蠶並不普及,直到元代,王禎的《農書》里也還記載着:“蠶自大眠,後十五六,頓即老矣,得絲多少,全在此數。北蠶多是三眠,南蠶俱是四眠。”

宋代的大詞人秦觀還寫過一本《蠶書》,具體而微地介紹了北宋的蠶桑技術,其中也提到過三眠蠶和四眠蠶,同樣以南北區分。

說明當時四眠蠶主要還是集中在江南地區。

再查古代絲織品考古論文,可以發現蠶絲髮展到宋代,相比漢代,絲的直徑已經粗了不少。

宋代重視文化,其繪畫用的紙張甚至遠來自高麗雞林,文人們玩起這個來,幾乎是不計成本的。

因此宋代書畫用絹,應該是使用當時質量最好的南方四眠蠶絲製作的。

那麼,如果讓現在的蠶,在三眠之後就開始吐絲作繭的話,蠶絲的直徑就算還回不到漢代蠶絲的粗細程度,但是否可以與宋代四眠蠶的蠶絲直徑相當呢?

繼續查資料,周至發現甚至到了清代,詩人黃燮清在《長水竹枝詞》里都還寫着:“蠶種須教覓四眠,買桑須買枝頭鮮。”

這就說明即便到了清代,四眠蠶都還屬於優選精挑的對象,這也反向說明了三眠蠶可能在當時的北方地區依然普遍存在。

當時楊和還在農大,周至打電話給他讓他去找專家請教讓現代的蠶三眠吐絲有沒有可能。

結果這是一件並不複雜的事情,現代四眠蠶雖然個大絲多,但是卻是個嬌氣寶寶,體質很弱,需要精心護理,一個不小心,就容易出現三眠或者五眠。

這些都算是次品,在生產過程中是要盡量避免出現的,現在周至要“倒反天罡”,卻也是很簡單的事情,一種是通過藥物誘導,直接讓本來應該四眠的蠶提前到三眠就開始吐絲作繭,還有一種辦法,則是在日常生產中將《長水竹枝詞》里村姑們乾的事情再干一遍,不過這一回改成精挑三眠蠶,然後將它們的遺傳特性固化下來。

後者一時是來不及的,不過前者就是很簡單的事兒,學校搞科研也有固定的簽約基地,那幾個鄉村的蠶農專門替學院搞科研飼養蠶。

只要給錢,農大葯多的是,挑一批處理一下就行了。

這批蠶絲最後經過檢測,雖然依舊比漢代桑蠶絲粗不少,但是卻與宋代書畫用絹使用的蠶絲已經相差無幾。

於是這批又被送到了楊大師那裡,楊大師開心死了,有了這成功的嘗試,以及通過電腦程序逆向工程出來的花板,恢復還原程度最高宋錦,還是什麼難事兒嗎?

不過這第一批可不行,第一批先老老實實給周至造仿宋絹,現在這娃可是寶貝了,得罪不得。

這第一批三眠蠶仿宋絹,現在就給周至帶來了榮寶齋。

同樣是別人瞌睡送枕頭,因為榮寶齋才剛剛接了一個燙手山芋,要替滬上博物館修復明代唐寅山水圖。

山水圖為絹本畫芯,因年代久遠,畫面出現老化、破損、畫意殘缺、摺痕斷痕嚴重,急需重新修復。

博物館要求修復過程需要嚴格按照古書畫修復的五大工序“洗、揭、補、托、全”來進行,並嚴格遵守“最小干預性”,“最大信息保留”和“最大安全性”三個原則。

“肘子來了?”聽說周至到了,徐邦達親自出來迎接,反倒把店裡的客人嚇了一大跳。

徐邦達號稱“徐半尺”,在書畫鑒定屆和修復屆可謂是聲名顯赫,甚至本身還是個畫家身份,其功底和能力辦展都綽綽有餘的那種,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在眾人眼前了。

現在竟然對一個青年如此客氣,讓人不禁對年輕人的身份倍感驚奇。

其實徐邦達哪裡是看在年輕人的面子上,分明就是看在了年輕人手裡的東西上:“東西出來了?”

“幸不辱命。”周至笑道:“徐老,宋絹可算是給您造出來了,這下不會再把手藝藏着掖着了吧?”

“你可少胡說八道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先得把宋絹搞出來,要不然這活過些年就沒法幹了。”

說著就想要把絲絹朝自己那邊拉。

不料周至卻不撒手:“今天你要是不告訴我你們之前是如何修復宋明古畫的,我這東西就不給您。我就想知道,伱們在之前搞絹本修復,哪裡找來的能與古畫心相匹配的絲絹的?”

“哈哈哈哈……”徐邦達開心得就好一個詭計得逞的小孩子一樣:“要不是藏着掖着,這宋絹你怕是到今天都還恢復不出來是吧?哈哈哈哈……”

“老頭你別說話不算話啊,該揭曉謎底了!”周至早就心癢難熬了。

“其實哪裡有什麼辦法。”徐邦達笑道:“我們能做的就只能是拆西牆補東牆。謎底就是我們會把畫心揭裱之後,將襯絹小心取下來,因為襯絹與畫作基本是同時期的,我們會將襯絹完好的部分當做補絹使用,修復好畫心後,再用現代絹作為襯料,這樣至少還能夠保證將畫面做到修舊如舊。”

“這麼簡單?”周至突然感覺自己被徐老給耍了,廢了這麼大勁搞出來的東西,換來的就是這樣一個“秘密”?

這都什麼破秘密?!

(本章完)